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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事情并不会这样发展,记者们还是会追逐你。”

“卢卡斯先生,还有很多其他的大事可以让你们报道,还有很多更重要的新闻,为什么你们单挑这一则?”

“因为这件事情激起人们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有多少人会在还没死亡时,就被放弃?有多少人会不小心就被活埋了?这种事情,过去就曾经发生过。”

莫拉点点头,“历史上的确有记载几起活埋案例,但都是在尸体防腐技术发明之前的事情了。”

“那么,在停尸间醒来的事例呢?这不只出现在历史上,我知道近年来也发生过几次。”

莫拉迟疑一下,“是发生过。”

“发生的概率比大众所知的还要高。”卢卡斯拿出一本笔记本,快速翻阅,“在一九八四年,纽约有一起案例:一名男子躺在解剖台上,法医拿起解剖刀正要划下第一刀时,尸体醒过来掐住医师的脖子,法医当场昏倒,心脏病发而死。”卢卡斯抬起眼来,“你听过这个案例吗?”

“你把焦点放在最夸张的案例上。”

“但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不是吗?”

莫拉叹气,“是的,我知道那起特殊案例。”

卢卡斯翻开笔记本的另一页,“一九八九年在俄亥俄州春田市,疗养院中一名女性被宣告死亡后,送至殡仪馆。就在殡葬业者准备替台子上的尸体涂抹防腐香料时,尸体开口说话了。”

“你对这类主题似乎相当熟悉。”

“因为这类事件相当吸引人。”卢卡斯迅速翻阅手中的笔记本,“昨天晚上,我查阅了一个又一个案例。南达科他州有个小女孩,从供人瞻仰遗容的小棺材里醒来;爱荷华州首府第蒙市,有个男人的胸膛真的被切开来,直到那时候,法医才发现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卢卡斯看着莫拉。“这些都不是乡野传奇,是有文字记录的实例,而且为数不少。”

“我并不是要争辩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因为显然已经发生过。停尸间里曾经有尸体醒过来,古老坟墓也曾在挖开后,发现棺材盖内有抓痕。因为民众是如此恐惧,所以有些棺材业者会卖一种配备有紧急求助电话的棺材,以便你被活埋时可以求救。”

“设想得真周到。”

“所以,是的,这种事情是会发生的。我相信你也听过和耶稣有关的理论,有人说耶稣复活其实并不是真的复活,只是因为太早埋葬了。”

“为什么判定人类是否死亡会如此困难?那不是应该很明显吗?”

“有时候并非如此,暴露在冷空气中或淹溺在冷水中而受冻的人,看起来可能会很像死人。这次案件的无名女子是从水中捞起的,再加上几种药物的作用,使得生命迹象无法显现,也很难测得其呼吸或脉搏。”

“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朱丽叶所喝的药水让她看起来像死去一般?”

“没错,我不知道她喝的是什么药,但这种情节并非不可能发生。”

“哪种药可以产生这种效果?”

“比方说,巴比妥酸盐,可以抑制呼吸,进而导致旁人看不出来服药者究竟有没有在呼吸。”

“无名女子的毒物筛检报告里就有这类药物,对不对?苯巴比妥镇静催眠剂?”

莫拉皱眉,“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有我的消息来源。这是真的,对不对?”

“不予置评。”

“她有精神病史吗?为什么她会服用过量的苯巴比妥?”

“我们连她的名字都不晓得,更别说她的精神病史了。”

卢卡斯观察莫拉好一会儿,眼神穿透力十足。莫拉心想:这场访谈是个错误。前一刻,她对彼得·卢卡斯的印象是有礼貌而严谨的记者,会带着敬意处理这则新闻,然而,他所提问题的走向令她不安。针对这次访问,他是有备而来的,相当有技巧地问到莫拉最不想谈的细节,也是最能吸引大众目光的细节。

“就我所知,该名女子是昨天早上从星瀚湾打捞上岸的。”卢卡斯说,“韦茅斯市消防队是第一个处理的单位。”

“正确。”

“为什么医事检验处人员没有去现场?”

“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可以派去每一个现场,而且,这起事故是发生在韦茅斯市,现场也没有明显的谋杀犯罪迹象。”

“这是由那名州警判断的?”

“当地的警察认为很可能只是意外事件。”

“或者可能是企图自杀?从她的毒物筛检报告看来?”

莫拉觉得没有必要否认卢卡斯已经知道的事情,“是的,她有可能是自行服用过量药物。”

“服用过量巴比妥酸盐,以及受冻于冷水之中,这两项因素导致死亡判定困难。当初难道不该考虑会有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吗?”

“这……是的,这是应该考虑进去的。”

“然而,不管是州警或韦茅斯市消防队都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这听起来的确像是有人为过失。”

“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只能这样说。”

“艾尔思医师,你曾经犯过这种错误吗,对实际上还活着的人宣告死亡?”

莫拉迟疑了一下,回想起以前担任实习医师的日子。有一天晚上在内科值夜班,一通电话把她从熟睡中叫醒。护士问她,336室A床的病患刚刚断气,实习医师是否可以来帮忙宣告死亡?在走往病房的途中,莫拉一点都不紧张,自信满满。在医学院里,并没有一堂课特别来教你如何判定死亡,大家都觉得到时就自然会知道。那天晚上,莫拉走在医院走廊上,脑中只想着该如何迅速完成任务,好回床上睡觉。这个死讯并不出人意料,病人早已是癌症末期,病历表上清楚注明:放弃急救。

莫拉走进336室,意外看见病床边围满哭泣的家属,来向死者道别。现场有观众,这和莫拉原先设想的宁静仪式不太一样。她走近病床,一边向家属道声打扰,一边痛苦地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她身上。病患仰躺在床上,面容安详。莫拉拿出听诊器,从病人袍底下滑过横膈膜,轻压在病人脆弱的胸膛上。莫拉弯下腰时,感觉到所有家属都跟着她弯下腰,一股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重压力迎面袭来。莫拉听诊的时间长度并没有照足规定,因为护士已经判定这名女病患死亡,叫医师来宣告只不过是程序规定。护士需要的只是医师在病历上写好、签名,好让他们把尸体送进停尸间。莫拉循例弯下腰去,听到一片寂静,心里已经等不及要离开病房了。她直起身来,脸上表达适度同情,面对着一位应该是死者丈夫的男士,准备要低声地说:她已经走了,请节哀。

一阵轻微的呼吸声让莫拉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