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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纳拉看到食物,刹那间眉毛拧到了一起,像小鸟伸头一样仔细打量起来。“什么面包店会用铝箔纸包吃的?”

“妈妈牌面包店。”

“你妈妈还给你做早餐?”她嘴角露出了微笑,脸上吃惊的表情经她这么一笑,就看不太明显。“她是不是还用小牛皮纸袋给你装了午饭?”

“还写了一张纸条呢,上面说今天要做个好好的选择。”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她咬了下嘴唇,不再笑了。“不过,你没收到过这样的东西吧?”他轻轻地问道。

“有过一次。”这回她也没开玩笑。“街对面的那对夫妇不是送我去公交车站了嘛。她给我做的午饭里头,有这么一张纸条,说他们很高兴认识了我,会很想我的。还给了我他们的电话号码,叫我到了外婆家,给他们打电话报个平安。还说不管什么时候给他们打电话都行,可以随便聊聊。两个人画了拥抱的表情,也都签下各自的名字,连宝宝也在纸袋下面用蜡笔乱涂了些什么。”

“电话你打了没有?”

“打过一次。”声音轻得像蚊子的嗡嗡声。手指在伤口的四周摸着。“我到了外婆家附近的车站之后,就给他们打电话,说我到了。他们还要跟外婆说话,但是我说她正在找出租车。他们跟我讲,我随便什么时候打电话过去都可以。我站在车站的路牙石上等出租车,盯着小纸片,觉得好可笑,过了一会儿,我就把纸片扔了。”

“为什么?”

“因为留着它,对我自己是一种伤害。”她在椅子里坐直身体,跷起二郎腿,用手肘撑着桌子。“你好像把我想象成一个迷失了的孩子,好像我像垃圾一样被扔在路边了,还是说我像是只路边被撞死的小动物。但是像我这样的孩子,才不是迷失的,我们这种是唯一不会迷失的孩子,我们永远知道自己在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哪里。”

维克多摇摇头,不愿与她争辩,也争辩不过她。“为什么纽约的那些女孩没有报案说你失踪了?”

她翻了个白眼。“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但你们是朋友啊。”

“对,但只是自顾不暇的朋友。我没去之前,住我床位的那个女孩突然就收拾东西走人了。她前脚刚走,后脚就跟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大叔,问我们她把孩子怎么了。那个孩子是他三年前强暴她之后她生下的,不管你怎么小心,躲得多么隐蔽,总有人能找到你。”

“只要他们想找。”

“或者只要你够倒霉。”

“什么意思?”埃迪森问。

“怎么,你觉得我想让花匠绑架我吗?那么大的城市想藏起来何其容易,可是他找到了我。”

“那也不能说明——”

“能说明。”她干脆地说,“如果你就是这种人的话。”

维克多喝了口咖啡,不知该不该继续追究这个话题,还是到此为止,追究的话也不一定能带出什么新信息来。“英纳拉,是哪种人?”他最终还是问了。

“有种人想被忽视,想被遗忘,当有人记起他的时候,他就会有点小惊讶。这类人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些奇怪的生物会想要别人记得他们,然后又回来找他们。”

她慢悠悠地吃起了肉桂卷,但是维克多知道她话还没说完。也许是还没想好——他的小女儿也会这样,只要耐心等她想好后面要怎么说就行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英纳拉的情况,但是他还是知道有这样一种说话习惯,所以当埃迪森刚要张嘴的时候,他马上用脚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下,让他不要说话。

埃迪森没说话,瞪了他一眼,把椅子提起来挪开了几英寸。

“索菲娅的女儿还等着她回来。”她轻声说道,舔了一下受伤手指上沾的糖霜,然后抖了一下。“她们跟着养父母已经……嗯,我被掳走的时候她们已经去那儿四年了。如果她们放弃希望了,所有人都能理解,但是她们没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管事情变得多么糟糕,她们都知道她在奋斗,在为她们努力。她们永远,永远都知道妈妈会回来找她们的。我不明白,我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些。不过,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索菲娅在身边吧。”

“可是她在你身边啊。”

“曾经在,”她修正说,“而且这怎么能一样呢,我又不是她女儿。”

“可你也是她的家人啊,不是吗?”

“是朋友,完全不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相信了她的话,也不知道她信不信自己的话,大概对她而言,骗自己比较容易。

“你的女儿们都相信你会回家,毫不怀疑吧,汉诺威特工?”她捋着毛衣软塌塌的袖子。“她们担心有一天你可能在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但她们觉得除了死别,不会有生离。”

埃迪森猛地说:“你别提她女儿。”可她却笑嘻嘻的。

“每次他看我,或是看到那些照片,我就能看出,他在想着他的女儿呢。她们才是他工作的意义所在。”

维克多回答说:“没错,她们是我工作的意义所在。”喝完咖啡,他又继续说道:“我女儿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他伸手从口袋里取出一管深莓色唇彩,“这是我大女儿给你的,你穿的这身衣服也是她的。”

她惊讶地露出了笑容,很真实的笑容。刹那间,她的整个脸上容光焕发,眯起琥珀色的眼睛,望着远处的角落,说道:“唇彩。”

“她说这是女孩用的东西。”

“可不是嘛;涂在你嘴上可就不好看了。”她小心地拧开盖子,挤了一下,一串晶莹鲜艳的颜色流了出来。她先涂了下嘴唇,然后涂了上嘴唇,在涂唇彩的时候,她没有朝单向镜看,但动作熟练,既没有涂错地方也没有地方被遗漏。“以前我们上班的时候,都是在火车上化妆。我们多数人连镜子都不用看,整套妆就这么化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我可没试过。”他平静地说。

埃迪森把那一堆材料理了理,与桌子的一条边对齐,放好那堆材料。维克多虽然知道他做事有强迫症,但看到眼前他的举动,还是觉得好笑。埃迪森看到他在笑,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