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月亮潭(第4/6页)

木鱼歌是东莞独有的曲艺形式,明清时便已盛行。过去的数百年中,到处都能听到木鱼歌声。木鱼歌分为雅唱和俗唱两种。俗唱是单一的语调诵读,雅唱须用三弦伴奏。紫晓的姐婆会雅唱,而且内容跟别人唱的不一样,有一种神秘的旋律和内容。紫晓虽然听不懂内容,但仍会陶醉在那善美的旋律中,她常常会听出一脸的泪。关于姐婆和木鱼歌的故事,笔者会写入一本叫《木鱼歌》的长篇小说,此处不赘。

直到看到那本《掌中珠》时,紫晓才明白,姐婆教她的,竟然是西夏文。它们记载着一个天大的秘密。姐婆是客家人。记得,姐婆讲过西夏的黑将军的故事。她说南宋末年,元朝骑兵灭了西夏,一部分不愿降元的党项汉子,便携家带口,逃往中原,又南迁至珠江三角洲。元代统一天下之后,那些欲勤王抗元的汉子们才隐姓埋名,择居深山。在客家的历史上,这是第三次较大的迁移。

再后来,紫晓才知道,她半生的所有努力,都跟那个神秘的黑将军密切相关。

5

月亮潭在距寺院十公里外的沟壑底下。

月亮从高天的尽头探下脑袋,映在月亮潭中。潭水很静。水中的月亮也凝着,不显一点儿恍惚。那模样,很像紫晓修瑜伽时的月轮观。她觉得这个意象很好。按老师的说法,有着很好的缘起。

在那本《奶格玛秘传》中,用了相当的篇幅写了奶格玛坛城的殊胜。在奶格玛的三十六个坛城中,月亮潭是很重要的一个。在瑜伽行者的观修中,月亮观是很重要的一种,象征慈悲,代表一种清凉的智慧。在瑜伽修习者眼中,“清凉”是个很有境界的词,跟“热恼”相对。关于坛城秘境,老师以及老师的老师,都形容过它的庄严。在他们的话语中,有许多很典型形象的细节,仿佛他们真的进入过秘境。不过,在此刻紫晓的眼中,这潭仍是寻常的一个小潭。虽然名之为潭,其实也不过是个泉而已。坚硬的花岗岩中间,有个形似井的一潭水,径约二尺,月亮恍惚于其中。唯一明显的神奇之处,便是潭壁上充满了人的手印,据说是历代瑜伽成就者留下的。他们像抓烂泥一样在月亮潭的花岗岩上留下了深深的指痕。据说,这是瑜伽修炼的成就标志之一,象征着他们已能借助空性的力量改变物质。

在子夜时分,紫晓一边摸索那印入石头的指痕,一边发了愿。

关于她的一个个愿,我们将在后文中介绍。

就是在她发完愿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狼嚎。

开始,他们并没将那声音当成狼嚎。紫晓只在电视上听到过狼嚎。像秋风吹过驴耳一样,那种怪异的声响并没在她的心中刻下印痕。但常昊的一声颤栗传递了过来。

狼嚎!他叫。

仿佛一下唤醒了某种东西,那声响一波波涌了过来。空寂的夜空中涌着一种奇异的声波。在紫晓的眼中,月光一下变成了绿色。快走!她叫。两人沿着那灰色的小道,向上爬。纷乱的脚步踢下了土块,溅出些许响声。

小心小心!常昊叫。

他们没想到,十多个盏绿绿的灯,正在上方的拐弯处等着他们。

常昊叫:狼!

6

关于紫晓们遭遇狼的事后来成为一个迷。因为,香匈寺的僧人并不认为那是狼。那个瘦瘦的老僧说,这儿只是在六十年代有过狼。后来,人们组织了打狼队,打呀打呀,就没狼了。

真的没狼了。老僧强调说。

紫晓们在前往月亮潭前问寻老僧时,他这样回答。紫晓很怕狼。在她的印象里,狼是西部的图腾之一,另一个图腾便是骆驼和沙漠。后来,她便和这几种图腾接下了不解之缘。再后来,她想到西部的时候,首先就想到了黑歌手。黑歌手便超越了西部的其他象征物,成为她生命的图腾。

不过,在她的印象中,最先跟西部接缘的图腾,便是狼。

她先是看到了月光下游曳而来的几盏灯。那是质感极强泛着绿光的灯。后来,她才听说,狼眼采光,它将大自然中的光采了来,在夜里一发出,便成灯了。

听得常昊叫:妈呀!

常昊老是叫妈,在不小心弄疼了身体时,他叫妈;在遇到急难时,他也叫妈。爱叫妈的常昊,在紫晓眼中就成了长不大的孩子。

常昊抱住了紫晓。远处,一波一波的狼嚎声传了来,像月夜色中起伏不已的山的脊梁。

紫晓的大脑一片空白,那种特异的感受一直印进她的心里。多年之后,她的老师告诉她,在那个时候,要是有人为她开示心性的话,她会在那个瞬间开悟的。后来,她真的从那本叫《奶格玛密传》的书中找到了相似的内容。书中讲了许多修大手印瑜伽的方法,其中之一就是选择凶煞之地,在恐惧袭来的时候,经善知识开示而认知心性。

后来,广州有个叫杨菲菲的瑜伽女子,在遭遇某次巨大恐惧时,笔者也这样开示:

恐惧融诸念,彼时空荡荡。

无法亦无我,空寂而明朗。

无执亦无舍,如梦更如幻。

于此觉受中,警觉并宽坦。

祈请且聆听,放下诸尘缘。

认知自心性,法身已绚烂。

悟道见法性,登堂渐入殿。

修道保任之,忆持光明相。

但在那个月夜,紫晓自己吓呆了。她觉得手脚都变成了跟她不相关的物件。她很想跑。虽然她知道跑不过狼,但那种跑的欲望裹挟着她,手脚却软了。她觉得常昊软得更快。就是在常昊萎倒在她怀中时,一种母亲才有的感觉产生了,她马上恢复了慎定。

常昊瘫在她怀中的事实一直扎在她的心头。后来她多次向相好的女友谈这个细节,她说那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靠山。女人是需要靠山的。当然,这靠山还可以换成其他的名字,比如“盼头”,比如“灵魂的依怙”啥的。无论它是啥名儿,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东西要给她一种实实在在的安稳和宁静,能令让灵魂得到宁静和寄托。在女人的天性中,她的爱人应该充当这种角色。要是她找不到这种男人时,就可能选择别的东西,或是宗教,或是事业,或是别的依怙。

紫晓摸摸常昊的背。她发现,常昊其实更像是她的儿子。

月光下的绿灯近了些,依稀可以看清狼的轮廓了。最前边的是一匹很大的狼。狼在高处。那身影映在月亮上,显出很美的剪影。这剪影产生了很强的力量。那是一种涌动的力,后来每一念及,都会叫她激动。紫晓发现,自己跟别的女人不太一样。她更像一位诗人,她无法像寻常女人那样平庸地活下去。即使在日常生活中,她也一直在寻找一份诗意。正是在这一点上,她发现,她和常昊后来的分手,似乎是命中注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