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垂竿等候的钓鱼人(第3/4页)

我决定不再多费脑筋,且放心领受上帝对我的这份恩赐。于是,我刮了脸,奢侈地洗了个澡,穿上干净的衬衣和挺括合身的外套。待我整饬完备,镜子里的我便成了一个体面潇洒的翩翩青年。

餐厅里灯光幽暗,瓦尔特爵士在点着银烛的小圆桌旁等着我。他显得自信、高雅而坚定。脸上的神情好像在表明,他就是国家、法律和制度的化身。看到他,我心里忽然一阵胆怯,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多管闲事的外来者。我想,他大概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否则他不会这样款待我。我该怎么办?

我不能就这样蒙混着接受他的盛情。

“我真难以表达对你的感激,先生。但我必须把事情说清楚,”于是我开口说,“我虽然清白无辜,但我是个警方正在追捕的人,我必须把这一点告诉你。你要是马上赶我走,我也不会见怪。”

他露出微笑,“没有关系,别让这事影响你的胃口。我们吃完饭再谈这个吧。”

这顿饭我吃得前所未有地香甜。一整天来,除了在火车上的一个三明治外,我再没吃过一点东西。饭后瓦尔特爵士还请我喝了上好的香槟和珍藏的葡萄酒,真是对我给足了面子。我坐在那里,由管家和一个男仆殷勤地伺候着。想想我这二十多天来日子过得像个土匪,每个人都与我作对,心情便激动得无法抑制。我高兴地与瓦尔特爵士聊了起来。我说了在非洲赞比西河有一种厉害的虎头鱼,一不小心,它就会咬掉你的指头。我们还讨论了世界各地的户外活动,他年轻时经常打猎,所以这是他感兴趣的话题。

然后我们到他书房里去喝咖啡。这间书房四壁全是书籍和奖杯、银盾,又宽敞,又整洁,又舒适。我当时就下定决心:等我办完这件大事,有了自己的房子,我也要搞这么一间书房。喝完咖啡,杯盘撤走之后,我们点上了雪茄。我的主人双腿横搭在椅子一边的扶手上,舒服地躺着,吩咐我开始讲述我自己的经历。

“我这一切都是照哈里信中的指示做的,”他说,“他说我能得到的回报是,你将告诉我一些令人兴奋的故事。我现在洗耳恭听,汉内先生。”

我注意到他称呼我的真名,心中一怔。

我开始从头讲起。我讲了我在伦敦时的百无聊赖,我那晚回家在门口碰见斯卡德,他急切求助的情形。我把斯卡德后来告诉我的,所有关于卡洛里德斯和外交部茶会的事,一一告诉了他。听到这里,他撮起了嘴唇,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然后我讲到斯卡德的被杀,他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接着他又听我讲了送奶工的事,我在加洛韦荒原地区的亡命,以及我在小旅馆里破译斯卡德笔记的情形。

“笔记都在你手上?”他急切地问。见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小本子,他才舒了一口气。

我没讲那些笔记的内容。接下来我讲了与哈里爵士的会面,以及在会议厅里的演讲。听到这里,他放声大笑了起来。

“哈里讲了些废话,是不是?我想一定是的!他倒是个挺好的年轻人,只怪他那白痴一样的叔叔给他灌了满脑袋的垃圾。好了,继续讲,汉内先生。”

我那天装做养路工的事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要我仔细地讲了汽车里那两个家伙的样子。一边听,一边似乎在记忆中搜寻这两个人。听到乔普利那个白痴在我手里倒了霉,他又开心地笑了出来。

但再听我讲到荒原农舍中的那个老绅士时,他的神情又严肃了起来。他又要我仔细讲那个人的每一个特点。

“温和,秃顶,眼睑像鸟儿一样盖住眼睛……听上去像只凶险的乌鹫!他把你从警察手里救下来以后,你却炸掉了他的老巢!哈,你干得真带劲,真漂亮!棒!”

到这儿,我讲完了我的历险记。他缓缓起身,立在壁炉边的地毯上,俯视着我。

“你现在不必怕警察了,”他说,“你在这里可以完全放心,他们不会再抓你了。”

“太棒了,苏格兰场!”我欢呼道,“他们抓住凶手了吗?”

“没有。不过两个礼拜前他们就已把你从嫌犯名单中删去了。”

“为什么呢?”我惊讶地问。

“主要是因为我收到了斯卡德的一封信。我了解斯卡德的情况,他曾经为我办过几件事。这个人,一半是天才,一半是怪才,但绝对诚实。糟糕的是他有一种喜欢单干的毛病,这使得几乎所有的特工组织都没法用他。对他这样一个有特殊才能的人,这实在是太可惜了。我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面对任何艰难险阻都从不畏惧,绝不退缩。我五月三十一日收到了他的一封信。”

“可那时他已经死了一个星期了。”

“信是二十三日写好寄出的。他当时显然没料到他很快会死。他的信通常要一个星期才能到我手中,总是先寄到西班牙,又绕到纽卡斯尔,然后才回到我这里。他有一种偏执,你知道,总要千方百计地掩藏自己行踪。”

“信里说了什么?”我探问。

“没有什么。只说他遇到了危险,在一位好朋友处躲了起来。还说六月十五日前我还会收到他的来信。他没告诉我地址,只说他住在波特兰大厦附近。我认为他这封信的目的是为你开脱,以免有什么事情发生时把你牵连进去。我收到信后就去了苏格兰场,仔细检阅了审案记录,确定你就是他信中所说的那位朋友。我们对你的情况又作了调查,汉内先生,证明你是位令人敬佩的人。我想我理解你躲起来的动机,不仅是躲避警方,还有另一拨人。直到收到哈里的信后,我便猜到了其余的情形,所以这一星期来我一直在等候你。”

你可以想见,听到他这番话我多么高兴。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我又成了一个自由的人。我现在不再需要提防我自己国家的执法机构,只需集中全力对付邪恶的敌人。

“现在,让我们来看看你那个小笔记本吧。”瓦尔特爵士说。

我们花了整整一个小时才看完笔记。我解释了密码的解法,他立刻就明白了。他在几个地方订正了我的解读,但总体上说,我破译得相当正确。读到末尾时,他的脸色变得非常凝重严肃,一言不发地坐了许久。

“我不知道该怎么评说,”最后他说道,“在有一点上斯卡德说对了,就是后天要举行高级军事会议。可这消息怎么会泄露出去呢?这一点本身就够糟糕的了。至于其他的东西,什么战争啦,什么“黑石头”阴谋集团啦,听上去简直像是天方夜谭,狂想而已。说实在的,我对斯卡德的判断能力有点怀疑。他的毛病就是过于想入非非,他那种艺术家的气质,总想把故事编得比上帝的安排还高明。他还有许多古怪的偏见,譬如说,一提起犹太人,一提起金融界巨头,他就恼火,就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