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安夜(二)(第2/25页)

她既因此而狂喜,又因此而悲伤。如果放任自己的幻想的话,她能够想象出自己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分子的画面,她会以妻子的身份坐在斯坦利身旁,爱他和他的孩子们,沐浴在大家欢聚一堂的幸福之中。但她压抑着这个梦。那是不可能的,她不该因此而折磨自己。单是这家庭之中那强有力的纽带就已经将她拒之门外了。

当他们终于发现她时,她注意到了两个女儿,奥尔加和米兰达,正上下打量着她。这是一次仔细的审查:不厌其烦,毫无歉意,充满敌意。她发现厨师洛莉也在用同样的眼神看着她,虽然她的表现更为谨慎。

她理解他女儿们的反应。三十年来,玛塔一直是这间厨房的主人。如果她们的表现太过友善,她们会感到她们背叛了妈妈。任何斯坦利喜欢的女人都会变成一个威胁。她的出现会扰乱这个家庭。她也许会让她们的父亲改变态度,把他的感情引向一个新的方向。她也许会怀上他的孩子,而这个与她们同父异母的弟弟或妹妹丝毫不会在乎这个家庭原本的历史,而且由于他们没有共同度过童年时光,他也不会与她们建立牢不可破的家庭纽带。她也许会拿走她们的一部分遗产,甚至可能会抢走全部。斯坦利感觉到了这其中的暗涌了吗?当她跟着他走进他的书房时,她再次感觉到了自己并不明白他的真实想法,这种挫败感简直令人发狂。

这间房间极为男性化,里面摆着一张维多利亚风格的台座式书桌,一个塞满了厚重的微生物学著作的书柜,和一张置于壁炉前的老旧皮沙发。那只狗随着他们一起走了进去,在炉火前伸直了身子躺下,活像一块黑毛卷曲的小毯。壁炉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的照片上是一个穿着白色网球装的黑发少女——正是他办公室里那张照片上的新娘。她简约的短裤下露出一双健美的长腿。托妮从她脸上浓重的眼妆和头上的发带上看出,这张照片摄于20世纪60年代。“玛塔也是科学家吗?”托妮问道。

“不是,她的专业是英语。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在剑桥的一所高中里教A级意大利语。”

托妮有些吃惊。她原本以为玛塔肯定与斯坦利一样对他的工作极具热情。原来,她想,就算不是生物博士也可以嫁给他。“她真美。”

“美得无可救药,”斯坦利回应道,“美貌、修长、性感、充满异域风情,上了球场凶猛得像个魔鬼,下了球场又是一个万人迷。我那时就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见到她还不到五分钟,我就已经坠入了爱河。”

“她也爱上你了吗?”

“那就要久一点了。她身边挤满了追求者,男人像苍蝇一样围着她不放。我一直都没明白,她最后怎么会选了我。她过去常说书呆子对她特别有吸引力。”

一切显而易见,托妮想。玛塔喜欢的也正是托妮中意的:斯坦利的力量。你立刻就能知道,这个男人会实现他所有的诺言,他所表现的就是他真实的特质,这是一个你可以依靠他的男人。他也有其他的迷人之处:他既热情,又聪明,甚至连衣着也十分整洁。

她想问:“但现在你究竟如何自处?难道你仍然还想和与她有关的记忆白头偕老吗?”但斯坦利是她的老板。她没有权利过问他内心最深沉的感情。而且他们之间还有壁炉上的玛塔,正像舞着一根棍子一样挥舞着她的球拍。

她坐在斯坦利身边的沙发上,努力想要忽视她的感情,专注于目前的危机。“你给美国大使馆打电话了吗?”她问他。

“打了。我暂时让马奥尼冷静下来了,但是他也会像我们一样时刻关注新闻。”

接下来的这几分钟里承载着太多的东西,托妮想。公司可能会因此而被摧毁,也可能会因此被拯救;斯坦利可能会因此而破产,她可能因此而失业,这个世界可能会就此失去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不要慌,她告诉自己;实际一点。她从她的单肩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辛西娅·克莱顿正在办公室里录制新闻,这样托妮晚一点可以再看一遍,但她现在想要记下所有即时的想法。

苏格兰新闻在英国快报之前播出。

迈克尔·罗斯的死仍然是头条新闻,但它现在由一位新闻播音员报道,而非卡尔·奥斯本。这是个好兆头,托妮满怀希望地想。终于不用再听到卡尔那些让人笑掉大牙的所谓科学信息了。病毒的名字被正确地称作了玛多巴-2。主播谨慎地指出,迈克尔的死将由一位法官在审讯中进行调查。

“目前为止,还算顺利。”斯坦利嗫嚅道。

托妮说:“依我看,应该是某个资深新闻编辑在吃早餐时看到了卡尔·奥斯本的通篇胡言,冲进了办公室里决心好好打磨这条新闻。”

画面切到了“克里姆林宫”的大门口。“动物权利活动者们借此次悲剧的机会,在奥克森福德医学公司的门口开展了一次示威活动。”主播说。托妮有些惊喜,因为这句话比她原本期望的更加温和。它暗示着这些示威者不过是些愤世嫉俗的人,一心只想操控媒体而已。

在简短地拍摄了一段示威活动的影像后,报道画面切进了大礼堂里。托妮听见她自己的声音正概述着实验室里安保系统的情况,那声音中的苏格兰口音比她自己以为的更加浓重。她意识到,就她一个人絮絮叨叨这些关于警报和保安的情况还不够,效率太低。也许直接让摄像机拍下BSL4入口处的密封舱、它的指纹辨别系统和耐压舱门,效果会更加理想。画面永远都比语言更加有说服力。

然后,镜头拍到了卡尔·奥斯本的提问:“这只兔子究竟给公众造成了什么危险?”

托妮坐在沙发上,身体前倾,关键时刻到了。

电视上镜头在卡尔和斯坦利之间来回着,卡尔正提出各种灾难性的假设,而斯坦利正回答着这一切会出现的可能性极其微小。托妮知道,情况不妙。虽然斯坦利坚称这些事情不会发生,但是观众们仍然只会记住野生动物感染病毒这个说法。

屏幕上,卡尔说:“但是迈克尔可能会把病毒传染给其他人。”

斯坦利语气沉重地回答道:“通过打喷嚏是可以。”

不幸的是,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剪掉了两人接下来的交锋。

斯坦利咕哝了一声:“该死。”

“还没完。”托妮说。事情可能会有转机——也有可能继续急转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