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890(第5/10页)

这一路有一百英里。“那你得走一个星期吧!”梅茜说,“可怜的孩子。”

萝丝一下子哭了起来。

这很正常的,梅茜都习惯了。最好让她们哭个痛快。她坐在萝丝椅子的扶手上,让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搂着她。

“我知道我很邪恶。”萝丝抽泣着说。

“你不邪恶,”梅茜说,“我们都是女人,明白这都是怎么回事。我们这里不讲什么邪恶,那是神父和政治家的话。”

过了一会儿萝丝平静下来,喝着茶。梅茜从柜子里拿出最近记录的登记簿,在办公桌后面坐下。她把每个入院的妇女都记录下来,这种登记经常能派上用场。如果某个自以为是的保守党成员在议会中发布言论,说大多数未婚母亲都是妓女,或者她们都打算遗弃自己的孩子之类陈词滥调,她就会客客气气、认认真真地写封信,用证据反驳他,还会在各处演讲重复她的驳斥。

“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她对萝丝说,“你怀孕前在哪儿干活?”

“我在巴思给一个叫弗里曼的太太做饭。”

“那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小伙子的?”

“他在街上跟我搭话,那天下午我休息,我打着一把黄色的新阳伞,我这打扮好像挺招人的,我后来明白了。都是那把黄伞把我毁了。”

梅茜哄着她把自己的遭遇讲了出来。故事很典型。这男的是个家具商,是较富裕、较受尊重的工人阶层。他向她大献殷勤,两个人已开始谈婚论嫁。他们晚上去公园,天黑后坐在那儿偷偷摸摸,周围也都是干这种事儿的男男女女。找不到什么机会性交,但他们还是趁她的雇主不在家,或者那男人的女房东喝醉的时候搞了四五次。后来他丢了工作,去了另一个城市找活儿干。他给她写了一两封信,然后就彻底消失了。接着,她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们会尽力联系上他。”梅茜说。

“我觉得他已经不爱我了。”

“到时候再看。”让人惊讶的是,这种男人最后往往会跟女孩结婚。即使在得知女方怀孕后跑掉了,他们也会后悔自己当时的慌张之举。就萝丝的情况来说,这种结果的可能性很大。这男的离开她是因为自己丢了工作,而不是因为他已经不爱萝丝,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当父亲了。梅茜总是尽量让他们来医院看看母亲和孩子,一看见无助的孩子,看见自己的骨血,他们时常会展现出自己最善良的一面。

萝丝身上抖了一下,梅茜问道:“怎么回事?”

“我后背疼,应该是走路走的。”

梅茜笑了笑说:“这不是背疼。你快要生宝宝了。我们去找张床吧。”

她把萝丝带到楼上,把她交给一位护士。“都会没事的,”梅茜说,“你会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小宝宝的。”

她进了另一个房间,来到被她们称作“无名小姐”的病床前。这女人拒绝透露自己的任何情况,连她的名字也不说。她是个黑头发的女孩,十八岁左右。她说话带着上流社会的口音,穿的内衣十分昂贵,梅茜断定她是个犹太人。“感觉怎么样,我亲爱的?”梅茜问她。

“我觉得很舒服,真是太感谢你了,格林伯恩太太。”

她跟萝丝完全不同,可以说两个人简直是天上地下,但她们遭遇了相同的困境,都要在同样痛苦和混乱的状态下生下孩子。

梅茜回到自己的房间,继续写那封给《泰晤士报》编辑的信。

女子医院

布里奇大街

南渥克

伦敦,S.E.

1890年9月10日

致《泰晤士报》编辑

亲爱的先生:

我饶有兴致地读了查尔斯·威克姆博士有关妇女在身体上低男人一等的信函。

刚才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写下去,但萝丝·波特的到来给了她灵感。

我刚刚接待了一名来医院的年轻女子,她有了身孕,却从巴思徒步走到这里。

编辑可能会把“有了身孕”这句话删掉,觉得这太粗俗,但梅茜不在乎他们的审查,就这样写。

我注意到威克姆博士是从考斯夜总会写这封信的,这让我不禁怀疑,有多少夜总会会员能从巴思步行到伦敦?

当然,作为女人,我从未光顾过夜总会,但我经常看到会员站在台阶上招呼出租马车,把他们送到不到一英里或更近的地方,我不得不说,他们多数人看上去很难从皮卡迪利广场步行到议会广场。

他们肯定无法在伦敦东区的那些血汗工厂一班连续干十二个小时,而成千上万的英国妇女每天都这样——

她再次被敲门声打断。“进来吧。”她说道。

进门的这个女人既不是穷人,也没有怀孕。她长着一对蓝色的大眼睛,一张少女的脸,穿戴打扮贵气十足。这人是艾米莉,爱德华·皮拉斯特的妻子。

梅茜站起来吻了吻她。艾米莉·皮拉斯特是医院的赞助人之一。赞助圈里实在是什么样的女人都有——梅茜的老朋友埃普丽尔·蒂尔斯利也是其中的成员,她现在已经在伦敦拥有三家妓院。她们送来旧衣服、旧家具,从自家厨房拿来多余的食物,还有纸张墨水等杂七杂八的用品,有时候还能帮助分娩后的母亲找工作。但最重要的是,她们为梅茜和蕾切尔提供了精神上的支持,抵御男性社团对她们的诽谤和谩骂,因为她们没有强制不道德的未婚母亲祈祷、唱赞美诗,不对她们进行说教训诫。

艾米莉在埃普丽尔妓院的面具之夜有过一次灾难性的经历,梅茜觉得自己对此负有部分责任。艾米莉想引诱自己的丈夫,但并没成功。从那时起,艾米莉和讨厌的爱德华就偷偷分居,像有些富裕家庭的夫妇一样各过各的,互相仇恨。

艾米莉两眼发亮,很兴奋。她坐下来,随即又起身查看一下门关牢了没有。然后她说:“我恋爱了。”

梅茜弄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个好消息,但嘴里说道:“太棒了!是跟谁啊?”

“罗伯特·查尔斯沃思。是个诗人,他写的文章都是有关意大利艺术的。他一年里大多住在佛罗伦萨,但他在我住的村子里租了间小屋,他喜欢九月份待在英格兰。”

这话让梅茜觉得这个罗伯特·查尔斯沃思挺有钱,不用做任何实际工作也能过得不错。“他肯定非常浪漫吧。”她说。

“哦,是的,他很有激情,你会喜欢他的。”

“我估计会吧。”梅茜说,尽管实际上她受不了有私人收入的激情诗人。不过她还是为艾米莉高兴,她本不该受那么多罪的,“你当他的情妇了?”

艾米莉的脸红了。“哎呀,梅茜,你总是挑最尴尬的问题问!当然没有!”

自从发生了面具之夜的事,梅茜就觉得不会再有什么事情能让艾米莉感到尴尬了,因此有些吃惊。但是经验告诉她,是她自己,在这方面比别人都特殊。大多数女人如果真想了解什么事情的话,就会打马虎眼,但梅茜没有耐心客客气气地转弯抹角。她想知道什么就直接问。“好吧,”她唐突地说,“可你不能堂堂正正做他妻子,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