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890(第2/10页)

休接着说:“大家都知道尼克已经规划了他的职业生涯,准备取得律师资格,因为公国已经不再供养他。”休是个银行家,他很清楚尼克的父亲是如何最后倾家荡产的。公爵是一个支持改革的地主,本世纪中叶农业繁荣时期,他借钱资助改善排水系统,挖了几英里的树篱,购进昂贵的蒸汽动力机械用于脱粒、除草和收割。然后就到了19世纪70年代的农业大萧条,一直持续到如今的90年代。农耕地价格下滑,公爵的土地价值已经抵不了花在上面的抵押贷款了。

“不过,如果尼克能够摆脱悬在头顶的抵押贷款,把公国的情况理顺,仍然可以带来可观的收入。就像所有企业那样,只要管理好就行。”

尼克补充说:“我正打算卖掉几个偏僻的农场和其他杂七杂八的产业,把剩下的东西集中起来。我还想在伦敦南部西德纳姆我们的那块地上盖房子。”

休接着说:“我们把公爵领地的财务处理好了,让它成为可转换的固定资产,外加大概十万英镑。这就是我给你的嫁妆。”

多蒂惊得吸了一口气,妈妈落下眼泪。尼克预先知道了这个数字,说:“这实在太慷慨了。”多蒂搂过她的未婚夫,跟他亲嘴,然后绕过桌子吻了吻休。休觉得有点别扭,不过他高兴看到自己让他们如此开心。他相信尼克会用好这笔钱,给多蒂一个安全的家。

诺拉穿着紫黑两色的棉纱葬礼服下了楼。像往常一样,她已经在自己的房间用完早餐。“孩子们去哪儿了?”她急冲冲地说,看了看挂钟,“我跟那个倒霉的家庭教师说了,让他们准备——”

她还没说完,家庭教师和几个男孩子就进了门,十一岁的托比、六岁的萨姆和四岁的索尔。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外衣,扎了黑领带,头上还戴了小礼帽。休感到十分骄傲。“我的小战士们,”他说,“昨晚英格兰银行的贴现率是多少,托比?”

“没有变化,还是两个半百分点,先生。”托比亚斯说,他每天早上都要读《泰晤士报》。

老二萨姆正急着通报他的新闻。“妈妈,我弄到个宠物。”他兴奋地说。

家庭教师立刻不安起来:“你怎么没跟我说……”

萨姆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火柴盒,举到母亲眼前打开它。“这是蜘蛛比尔!”他自豪地说。

诺拉尖叫起来,一把打掉他的火柴盒,往后跳了一步,嘴里嚷道:“这孩子真讨厌!”

萨姆在地上找他的小盒子。“比尔跑了!”他一下子哭了起来。

诺拉转身朝家庭教师嚷道:“你怎么让他干这种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

休插了进来。“反正又没出什么事儿,”他想让气氛温和下来,伸手搂住诺拉的肩膀,“也就是让你吓一跳罢了。”他把她带进厅里,“好啦,我们现在该走了。”

出门时休把手放在萨姆的肩上,说:“现在,萨姆,我想让你明白,任何时候都不要吓唬女士。”

“我的宠物没了。”萨姆伤心地说。

“反正蜘蛛也不喜欢住在火柴盒里。也许你该找个别的什么当宠物。金丝雀行吗?”

他马上高兴起来。“我能养一只吗?”

“你必须保证定时喂食喂水,否则鸟会死的。”

“我保证,我保证!”

“那我们明天就去找找看。”

“万岁!”

他们坐着封闭马车前往肯辛顿卫理公会会堂,外面下着大雨。男孩子们从未参加过葬礼,总是显得很严肃的托比问:“我们是不是该哭啊?”

诺拉说:“别说蠢话。”

休真希望她对孩子们多少体贴一点儿。她自己还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他认为这导致了她很难当好一个母亲,对照料自己的孩子一窍不通。不过她自己也没努力,他想。他回答托比说:“你想哭就可以哭,这在葬礼上是允许的。”

“我觉得我不会哭,我不喜欢约瑟夫伯祖。”

萨姆说:“我喜欢蜘蛛比尔。”

最小的索尔说:“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哭了。”

肯辛顿卫理公会会堂的石头建筑十分富丽堂皇,显示了卫理公会教派既虔信简朴又暗地渴望炫富的矛盾心态。虽然被称为会堂,但它的华丽程度堪比任何一座英国圣公会或天主教教堂。会堂里面没有祭坛,但有一架宏伟的管风琴。这里禁止挂画像或摆设雕像,但整个架构是巴洛克式的,壁饰塑型和装饰都十分精细奢华。

这天早上会堂十分拥挤,拱廊和过道以及大堂后面都站满了人。银行的职员停工一天,参加仪式,全城各个重要的金融机构都派了代表。休向英国银行主管和财政大臣以及本·格林伯恩点头致意,格林伯恩年逾七十,但身板依然像年轻的卫兵一样硬朗。

皮拉斯特家的人被引到预留的前排座位。休在塞缪尔叔叔旁边坐下,后者如往常一样,穿着一套极其整洁的黑色双排扣礼服,戴着上浆翻领和时髦打法的真丝领带。跟格林伯恩一样,塞缪尔已年过七十,也一样显得精神、得体。

资深股东约瑟夫一死,塞缪尔是显而易见的继任人。在所有股东里他的资格最老,也最有经验。然而,奥古斯塔跟塞缪尔两人针尖对麦芒,她会拼命反对。她可能会推举约瑟夫的弟弟小威廉,他现在也四十二岁了。

几个股东里头有两个人不会被考虑,因为他们不是皮拉斯特家族的人,一个是哈特索恩少校,另一个就是约瑟夫的女儿克莱曼婷的丈夫,哈里·唐克斯爵士。剩下的就是休和爱德华。

休真心想当这个资深股东。虽然他是最年轻的股东,但他是所有人中最有才干的银行家。他知道如何让银行发展壮大,同时减少约瑟夫所依靠的那类危险性的贷款项目。然而,奥古斯塔会比反对塞缪尔还要强烈地反对他。可他不能等到奥古斯塔老了或者死了以后再执掌银行大权。她现在才五十八岁,再精力充沛地折腾十五年丝毫不成问题。

另一个股东就是爱德华,他坐在第一排,紧靠在奥古斯塔旁边。他愈发笨重,长着中年人的红脸膛,最近又染上一种皮疹,显得非常难看。他既不聪明也不勤奋,十七年来所掌握的银行业务寥寥无几。他十点后才上班,中午前后出去吃饭,常常是下午就不回来了。他习惯早餐喝雪利酒,然后一整天都晕晕乎乎,依靠他的秘书西蒙·奥利弗打理事务。要他当资深股东是无法想象的。

爱德华的妻子十分罕见地坐在他旁边,他们向来各过各的。他和他母亲住在怀特海文宅,而艾米莉一直住在他们乡下的房子里,只在葬礼这种礼仪场合来伦敦一次。艾米莉曾经非常漂亮,长着蓝色的大眼睛,带着天真烂漫的微笑,但这些年在她脸上留下了失望的印记。两个人没有孩子,休看出他们互相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