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壳虫捕者(第4/7页)

“托马斯爵士就要来了,”勋爵低声说道。“请你一直跟他聊那些与甲壳虫有关的话题。”

一个身材又高又细、有棱有角同时又瘦骨嶙峋的人出现在了月桂树丛旁,样子看上去有些古怪。他手里拿着一把小锄头,手上戴着一双园艺工人常戴的那种手套。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帽檐儿宽宽的灰色帽子,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脸,但是乍一看去,他一脸冷酷严峻的样子,脸上的胡子也未见好好地侍弄,总之是个不太修边幅的人物。苍蝇飞了过来,林奇密尔勋爵赶忙挥手拍打。

“我亲爱的托马斯,你过得怎么样啊?”勋爵一面拍打苍蝇,一面热情地向爵士打着招呼。

可是,勋爵这边儿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没收到相应的反应。庄园的主人透过他大舅哥的肩膀向我这个陌生人看过来,然后我耳边就听见非常零碎的回答,根本就拼不成句子,只听爵士如此这般说道——“良好祝愿……痛恨陌生人……不合道理的侵入……根本无法原谅。”这就是这位庄园主人对我们来访行为所做的解读,我们两个立刻与主人之间产生了距离,苍蝇飞上来又把我们包围了起来。

“汉密尔顿医生,让我给你介绍一下托马斯·罗西特爵士,”林奇密尔勋爵说道。“你们一定会有非常多的共同话题和兴趣。”

我上前向爵士鞠了一躬。托马斯爵士身板儿挺得直直的,一动也不动,只是隔着他那宽宽的帽檐儿,神情冷峻地盯着我看。

“林奇密尔勋爵跟我讲,你知道不少关于甲壳虫的事情,”爵士突然开口问道。“那么,你知道多少关于甲壳虫的事情?”

“尊敬的托马斯爵士,我是从您关于甲虫类的著作知道这些知识的。”我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那么你就说说英国金龟子科甲虫中最有名的几个种类的名字。”爵士继续问道。

我本没想着会被爵士诘问,但是,幸运的是,我对此早有准备。我口若悬河,侃侃而谈,我一番颇为潇洒流利的回答似乎让他很满意,因为我发现爵士刚才还非常严峻的脸部表情似乎有一丝缓和的迹象。

“先生,看来你研读我的著作很有心得和收获啊,”爵士说道。“对我来说,遇见一个对这个领域有学术兴趣的人,还真是一件稀罕事儿。人们总是能找出时间,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比如体育,比如社交活动,然而,甲壳虫大大地被人们忽略了。我敢向你保证,在英格兰的这片乡村土地上,绝大部分的人,或者说,这帮白痴,根本就不知道我还写过这样一本关于甲壳虫的大部头著作呢——我,是第一个阐明甲壳虫的翅鞘之实际功能的第一人。先生,见到你我很高兴,等会儿,肯定没问题,我一定会向你展示我的甲壳虫标本和其他一些收藏,我相信里面一定会有你感兴趣的品种的。”爵士说完,跨步上前踏入包围着我们的苍蝇阵,和我们一块儿驱赶起苍蝇来,然后带我们向他的府邸走去,他兴致勃勃地向我们解释起他最近开展的昆虫研究来,他说他已经成功地将瓢虫进行了解剖。

我在上面已经说过,托马斯·罗西特爵士头上戴着一顶帽檐儿很宽的帽子,帽子压得很低,一直压到他的眉毛那儿。他一进屋子,就脱下了他的帽子,我立刻发现爵士身上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特征,而这种征象在他戴着帽子的时候都被掩盖起来了。爵士的前额很高,再加上他前额和头顶的头发已经不多了,因此,他那种奇怪的特征就更加明显了,也就是说,他的前额部分老是在间歇性地抽动。他肯定患有神经衰弱之类的病,面部肌肉也老是抽动,有的时候会猛地一抽,有的时候则是从面部到额头部分,此起彼伏,能上下抽一圈儿,这种病人的情形,我以前多次见过。进入爵士的书房以后,他转过身来,他的这种病象看得就更加明显了,病灶在身,更显得爵士那双灰色的大眼睛里透着一种冷酷的平静,因为面部肌肉的抽动,爵士的眉毛一上一下地忽闪着。

“十分抱歉,”爵士说道,“罗西特夫人此刻不在舍下,不能来迎接客人了。顺便问一下,查尔斯,伊芙琳说她几时返回庄园了没有?”

“哦,她预备在城里待一段时间,”林奇密尔勋爵回答道。“你知道的,女士们一般在乡下待久了,突然一下回到城里,社交活动通常总是很多的。我妹妹在伦敦可是有好些个朋友的。”

“好啊,让她自己做主吧,我可不想让她改变自己的计划,不过,我下次见到她,一定会格外高兴,因为没有她的陪伴,我在这儿的日子稍显孤独。”

“恐怕情况正如你刚才描述的那样,这也就是我为什么来庄园的原因了。我年轻的朋友汉密尔顿医生,对你一直专注的研究领域有十分浓厚的兴趣,我想你不会介意我把他一起带来吧。”

“汉密尔顿医生,我现在已经退休了,我对陌生人的厌恶只是出于我个人性格上的原因,”庄园的主人说道。“我有时候在想,也许是我的神经不如过去那么好了。我在年轻的时候,为了寻找甲壳虫,去过许多瘴气肆虐和环境不太安全的地方。但是,像你这样一个同样喜欢研究甲壳虫的人,那就像我的兄弟一样,对你的到来,我非常欢迎,等会儿,你一定要看看我的个人收藏,我想你一定会很高兴的,知音难寻,有你这样的行家鉴赏,我也非常高兴,我可不是吹,我的藏品在整个欧洲都要算得上是第一流的。”

爵士说得一点儿也没有错,他的藏品绝对一流。他有一个巨大的用橡木做的壁橱,上面都是一个个小抽屉,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甲壳虫的标本,抽屉上贴着标签,进行过仔细的分类,爵士的甲壳虫来自全世界各地,有黑色的,褐色的,蓝色的,绿色的,还有杂色带斑点的。在给我们看他藏品的时候,他细心地抚摸着甲壳虫标本,特别是那些稀有罕见的品种,他小心翼翼,带着无比的敬意,就好像那是一件宝贵的古代遗物,他对进入自己藏品柜的每一个甲壳虫标本都万分珍视,对它们的出处如数家珍。爵士显得十分兴奋,因为遇到像我这样一位同样喜欢和研究甲壳虫的行家里手,遇见像我这样一位虚心好学的听众,也不是一件想遇就遇得到的事儿啊,爵士一讲开就刹不住车了,他滔滔不绝,春天的夜晚很快就给庄园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夜色,时钟显示该是用晚餐的时间了。吃晚饭的时候,林奇密尔勋爵一言不发,他只是老盯着自己妹夫的眉毛和面部仔细地看,顺着他的目光,我看了看托马斯爵士,好几次都瞧见爵士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异样,好像是心里拿不准什么事儿似的,像是在找寻什么问题的答案一样。我侧过头来再看看林奇密尔勋爵,发现勋爵脸上的神情有异,显示出他的内心此刻正暗潮涌动,忧伤,恐惧,同情,期待,各种情绪都有,总之是五味杂陈,百感交集。这些我都尽收眼底,不禁想起此行未知的艰巨使命来。我敢肯定,林奇密尔勋爵正在害怕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同时他又在等待着这件事情的发生,但究竟是什么事情呢,我就无从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