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凶手(第3/4页)

“其实呢,我当时感觉就不对,我疑心房间里的嫌疑人不是‘烟缸’,而是‘烟缸’的下线,实验室里有一股香水的味道,要知道,我弟弟阿诚一直在帮我堂兄研制香水,闻到那种特殊的味道后,我和疯子都安静下来。初时大家都没有说什么,我们休息了一下,彼此存了一个戒备的心理。我还是很担心疯子的眼睛,问他需不需要去医院?王天风鄙夷地说,死不了,看得见。 

“我们又重新开始讨论下一步的抓捕计划,以‘玫瑰花房’为线索,去缉捕要犯。我记得,王天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实验室里的瓶子、烧杯、集气瓶、石棉网、碳石等东西。他说,我记得阿诚是学化学的。我告诉他,不要根据表象来判断事实。疯子意味深长地说,你什么时候也为我瞎一次?我说,我自从跟你一起工作后,一直就是瞎子,从未超越过。 

“接下来,我们去挤夜间巴士,巴黎的夜间巴士不多,仅有两三辆,走了一路,疯子闹了一路的眼睛痛。到了共和广场,王天风要上厕所,去了一间酒吧,必须点了酒,才给一张小票去洗手间。我给他付了酒钱,他去了洗手间。我们说好去香榭丽舍大街碰头。 

“甩开王天风后,我就直奔‘烟缸’的秘密联络点去了。不幸的是,她的联络点已经暴露了,上海警察局的密探已经秘密包围了‘烟缸’的住所。更不幸的是,我看到了阿诚,我当时极为震惊,虽然在实验室做过种种假想与推断,都远不及这样面对面地看到对方,彼此所带给对方的震撼感属于绝对极度的痛创感。 

“你是我的兄弟。 

“我是你的‘敌人’。 

“泾渭分明。 

“我以为他会畏惧,退让。很显然,我的想法错了。阿诚像一只下山猛虎,钢拳致命。他几乎是不给我留任何喘息余地,招招毒辣,那种有进无退的勇力,有死无生的信念,足以打败任何情感枷锁。我的惊喜和惊心顿时化作木然的呆滞!真的,有一瞬间,我完全是呆滞的。好在贵婉及时出现,有效地制止了一场兄弟对决。” 

“我和贵婉用最快的时间交换了情报。贵婉告诉我,阿诚是她发展的下线,组织内代号‘青瓷’。因为护送小组内部出了问题,贵婉打算保存实力,送‘青瓷’去莫斯科受训。暂时解散‘巴黎护送站’。我当时很生气。我打了阿诚,他也吓坏了。尤其是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他眼睛里充满了令人怜悯的畏惧。贵婉制止了我的家法,她正告我,阿诚是她的下线,她有义务保证他的绝对安全。她说,在这个繁杂纷乱的世界里,没人可以隔山观景,没人能够全身而退。 

“我明氏家族长期以来都期待子弟从文从商,讽刺的是,子弟们更关心国事家事,更关注战火屠城。到头来,一个个都变成了孤军奋战的勇士。 

“我尊重阿诚的选择,也珍惜贵婉的信任。我告诉贵婉,他们小组里出了‘叛徒’,玫瑰花房已经被警察局派来的鹰犬包围了,请她立即转移。贵婉说,她必须待在花房。她的丈夫是这条红色交通线的负责人,他曾跟自己约定,会在今日凌晨2点,准时过来接她。当然,这也可能是一个陷阱。因为她的丈夫已经失踪两天了。所以,她强调,今天的任务,一是让‘青瓷’安全转移,二是等自己的丈夫回来主持大局,找出叛徒,恢复小组正常运转。我答应了贵婉的要求,决定全力配合她的行动。 

“凌晨两点。我看见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驶来,当时的街灯很亮,我听见车轮嘎嘎吱吱碾压着碎雪的声音,车速减缓后,在玫瑰玻璃花房停下了。 

“贵婉裹着大红色的披风从花店里走出去。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我能感觉到她期待和紧张的情绪。紧接着,‘嘭’的一声枪响,枪声很闷,很沉。贵婉被马车上的人一枪击中头部。她没来得及吭声,扑地就栽倒在雪地里。我记得,那件红色的披风裹着她的身体喷射出一股殷红的血,满地都是她的血。而那辆马车迅捷地消逝在风雪中。 

“她应该看到了凶手!……并且他们近在咫尺。 

“凶手应该是她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绝无异议。 

“那么凶手是谁?”苏成刚问。 

“我不知道。”明楼说。 

贵婉就像是茫茫世界里一滴晨露,一尘不染,走得从容。 

“后来呢?” 

“后来,为了保全阿诚的性命,我现场实施了苦肉计。当着王天风的面我要就地处决他。罪名就是他身在案发现场,有‘共谍’嫌疑。阿诚表现得很好,他就像无辜卷进一场祸事的孩子,吓傻了一样,在雪地里打战,坚决否认自己是共产党。只承认他是来给贵婉小姐送花茶新配方的。因为贵婉小姐是在深夜舞会结束后,给他打的电话,所以,他凌晨到了玫瑰花房,纯属巧合。” 

“王天风会相信吗?” 

“他信了。”明楼说,“或许会半信半疑。总之,那一晚,疯子没有再追究下去,阿诚于九死之地求得一生。” 

“上海警察局派去的寇荣呢?” 

“被王天风杀死了。” 

“为什么?”苏成刚颇为惊异。 

“因为王天风认为寇荣就是马车上的凶手,杀了寇荣,就等于自己杀了‘烟缸’,立了奇功。可是……” 

“可是什么?” 

“后来,王天风才知道‘烟缸’的家世背景,贵婉的大哥贵翼是国民政府军械司的大员。‘疯子’私下跟我说,谁都不要再提‘巴黎故事’。恐怕贵翼挟私报复。这个杀害贵婉的黑锅就让寇荣背到底。” 

苏成刚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请党组织相信我。” 

“你所说的一切,我们会向在伏芝龙军校里学习的‘青瓷’同志做全面核实。最后一句,以你的观察,‘青瓷’会是隐藏很深的‘叛徒’吗?” 

“‘青瓷’绝对不是叛徒。” 

“是以你敏锐的洞察力及荣誉来保证吗?” 

“不。”明楼说,“我用生命来保证!” 

贵婉生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应该是“凶手”。这是贵翼的推断,而资历平对于谁是“凶手”也是语意模糊。 

“我没有看到凶手。”资历平说,“我只听到了枪声。” 

“你为什么去案发现场?难道你提前预知贵婉有危险?” 

“是的,那天,在圣多米尼克路的广场上,我们在马车上见了一面,最后一面。” 

“她有反常表现吗?” 

“她说,她想留住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