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死

罗先梅死了。我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又看着她被推出来,整个人都被白布盖住。

罗先梅的丈夫蹲在走廊里。

我不知道该和这个半老的男人说什么,因为罗先梅可以说是被我间接害死的,我在702的所作所为把这个好奇心很重又很喜欢管闲事的女人吓到了,她逃下楼的时候,摔死了自己。

我不知道接下去该做什么,又该迎接什么,也许是法院的一纸传票,也许是大量的赔偿,也许是罗先梅丈夫的责骂或者殴打,也许是这个一度阴沉的男人私自的报复……

但不管是什么,在找到昕洁之前,我的生活将陷入更为混乱更为糟糕的境地。

罗先梅的丈夫自从看到妻子倒在血泊中以后,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一脸阴沉地看着我抱起罗先梅的尸体,然后一路跟着我到达医院,和我一起等在手术室外面,然后就一直靠着走廊的墙角蹲在那里,抱着头,全身发抖。

我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但我知道,中年丧妻的巨大悲痛,很少有人能够承受,尽管死去的是那个整天和自己拌嘴、整天骂着老不死老不死的女人,可又有谁会是真的希望陪自己走过大半生的那个人去死呢?

我仍然不知所措,靠墙站了很久,直到护士们开始换班,才意识到必须要想办法处理好这件事了。

于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罗先梅丈夫的肩膀,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警局,这件事,我会负起我该负的责任,但必须要由警方做出一些关于责任认定的鉴证,然后你需要的话我们再通过法院或者其它途径来解决这件事。

我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但罗先梅丈夫一直没有抬起头来,仍然在那里抖个不停,一句话都没回应我。

我又陪他蹲了一会,后来看实在不行了,就起身准备先回家,问他要不要回去,他仍然没有应。

算了,我自己先回去吧……心里这样想着,就沉重地起身,开始沿着走廊往外面走。

走到楼梯转角的时候,下意识回过头又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正好抬起头朝我看,但是他的表情却让我瞬间浑身冰凉。

他竟然在阴恻恻地笑着……

我以为我看错了,赶忙往后退了两步定睛去看,但他就只是刚刚抬了下头,马上又低下去,继续将头埋在膝盖上。

说实话,这样的情况,我宁愿相信他是在哭,就像有些人的哭和笑几乎是一样的,以至于让你无从判断。但刚刚那一瞬间给我的感觉真的像极了是在阴恻恻的笑,笑得我全身发冷。

算了,也许真的只是他哭的样子有点像笑而已吧,何况,如果是笑的话,怎么可能笑到颤抖,而且还颤抖了一个下午?我不能再纠结于他这个奇怪的笑容,我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处理……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外面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感觉冷得厉害,从衣柜里找了件棉衣披上。

棉衣很暖,除了略微发霉的气味外,上面仍然残留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是昕洁的。突然想起几年前她给我买这件棉衣时的模样,有些温热的东西便滑出眼眶,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淌。

“昕洁,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的住……如果……你还没有去那个世界的话,能不能再让我抱你一次……”

我在床上坐了一会,想起回来时的打算,就从杂物间里找了把生锈的小铲子,又找了个结实的编织袋,准备上到702去把挖出来的那些泥土给处理掉。

702的门在我离开时半掩着,我轻轻推门进去,冰箱依然横在卫生间门口,那些泥土依然和我离开前一样被弄得满地都是,一直散落到客厅里。

我开始往编织袋里一点点地装泥土,当看到这些头发时,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这头发会不会和出现在我家卫生间里的那些有什么联系?比如说都是同一个人的?

想到这里,我又回家找了几只保鲜袋,将那些头发顺带一小块泥土都装了进去。剩下的泥土则被我一袋袋地扛到楼下倒进了绿化带。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也许仅仅是因为不想看到一间屋子被自己弄得脏乱不堪,却又弃之不顾吧。所以,我还将卫生间和客厅稍微打扫了一下,但卧室和其它房间我没有再进去,一是觉得不妥,二是先前的那种恐惧感仍然萦绕在心头。

做完所有这些事情,我轻轻地退出屋子,关上702的大门,门锁咔哒一声,预示着我也许再没必要进入这间屋子了。

回到楼下,一股极度疲累的感觉涌上来,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时间才晚上八点半,可困意袭上心头,无法阻挡,我摸进卧室,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冷……越来越冷……我起身看看窗外,白茫茫一片——下雪了,雪越下越大,慢慢淹过窗子,压碎玻璃,要冲进卧室来……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所以醒了过来。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盖了被子,但仍然觉得冷,冷得发抖,我朝窗子的方向看去,隐约能看到窗帘是拉上的,窗子应该也没有打开,但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我翻了个身,不自觉地想要蜷缩起来,可突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我往边上一摸,却摸到了更冰冷的东西——沾着水的头发,就贴在我的枕边。

“昕洁?”我轻轻地问道,“你回来了?”

也许是由于对她的太过思念,当我一醒来在枕边摸到头发,就以为是她回来了,以至于在这种情况下摸到这样的东西竟然没有感到害怕。

在半睡半醒的无意识状态中,我估摸着她脸的位置,顺着冰冷的头发摸过去,想要让她转过身来,可是,我摸了几次,摸到的就只有头发。

到处都是头发,冰冷而湿滑。

当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时,猛然从床上坐起,迅速拧亮床头灯,却发现所有黑色的头发一下子都不见了,身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我揉了揉脑袋,定了定神,心道原来是个梦中梦。

但那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仍未退去,我找到遥控器,按下空调的开关,但它似乎也在这该死的天气里坏了,嘎嘎响了几声后,吹出来的一直都是冷风。无奈,只好从壁柜里又翻出一床棉被铺上,脱了棉衣钻进被窝想要继续睡觉。

但这次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了很久,最终还是起了身,打开电脑,看着桌面上那张漂亮而熟悉的脸,潸然泪下。

这一夜,我没有再回到床上,只是翻着那些曾经拍下的照片,翻着那些仿佛渐行渐远的回忆,一直到天明。

拉开窗帘,抹了一把玻璃上的雾气,却看到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窗外竟然真的已经下雪,在远远近近的屋顶上积起一片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