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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汉城和向导在距离他们约十米不到的地方也收住了脚步。时间在这个近乎奇迹的片刻似乎真的凝滞住了,如同电影画面的一次定格。

“直子。”老人在召唤她。

直子没听真切,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不,是祖父在呼唤她。这呼唤声让凝滞的时光重又流动起来,却让早年所有的片段记忆不断涌来。

“欢迎你们来到圣寺。”

以前的高木繁护回来了。那问候声却有些古怪。老人的口音是昭和时代的东京腔,带着黑白电影里才听得到的那种徐徐缓缓的转音。

长老向僧众介绍了两位访客。出来迎接的这十几个僧人分站两列,躬身施礼。随后,他们先行退去。在值事僧的带领下,他们各自去做在两位客人看来最不可思议的事了。

在寺院的外墙处,已经布置好了一个工棚,僧人们正准备开始垒砌新的护墙。由于年代已久,原来的僧舍和寺门上的石块已经风化剥落,他们正准备填上新的石头以作巩固。作业分工显然安排得合理而有序。

“这个地方再不加固一下,过不了这个冬天,就会四处透风的。”长老说道。

向导在旁介绍说,这里与临近河谷的村子的海拔虽只相差五百米,但已属于高寒地区,一到冬季,温度会下降到零下二十多度。这是寺院每年都会做的保护措施。而长老若身体无碍,通常也会亲自参与劳动。

直子看着祖父,觉得他的精神异常矍铄,怎么也看不出九十多岁的样子。因为长年居住在高山地区,他的肤色有些发红,似乎已被这里的风土气候同化了,而眉眼间的神采却依然是当年合影照片中的那个高木繁护。

他们跟着长老走向了那个荒野中的寺庙。

走到近处,宋汉城发现这里的石头门楣上同样铭刻着一段铭文,不过不是巴利文,而是当地的尼瓦尔语所使用的梵文天城体。

“长老,这是在拉瓦纳寺出现过的同样的铭文,‘轮回解脱者惟一之所’?”

长老点头称是,并且告诉两位访客,这句铭文是隐修部派寺庙特有的一个标记符号。在他们业已发掘出的古寺遗址里,就发现了用古老的梵文书写的同样的门楣。

古寺遗址?

“是的,在古寺的地窟里我们找到了早期的石板经文。埋于地下数百年的传说中的隐修圣寺已重现于世。圣寺遗址就在现今这座石寺的地下。”

这太令人好奇了。近一个月来,兜兜转转了那么多地方之后,直子所要寻访的祖父的所在却隐藏着那个最大的秘密。

说话间,他们走进了石寺几乎空无一物的前殿。沿石阶而下约十数步,宋汉城又一次看到了佛足、法轮、手印的浮雕碑石!这可不是新造的碑石,宋汉城所见的俨然是被清理出的一个古代宗教遗迹:碑石的半截仍然埋在沙土中,但高出地面很多。这三块高起矗立的碑石将这个偌大的内部石头建筑划分出了前后殿。这三块浮雕碑石的体量要比雨居寺和默克夏姆的大很多。

长老在前引导,直子、宋汉城和向导紧随其后。一行人绕过了碑石。他们进入了中殿。

如同之前在两处地方所见的一样,这里现在已被修整成为日常修行和长老说法的道场,两侧岩壁上开有采光的窗洞,蒲团也是同样的布置方式。走过中殿,石寺伸入山体的部分另有一段向下的石阶,石阶前出现了支提窟典型的石头柱廊。

直子和宋汉城随着长老穿过柱廊,走下了石阶。这里的所见更令人惊诧。这个被无数盏油灯所照明的偌大空间的中央,出现了三层呈“回”字形排列的碑石群,每个方向的碑石各自连成一体而成为经墙,四个角上各留出了出入通道。除了经文摹刻的方式不同,这里的布局与雨居寺的经文石窟非常类似。令人惊异的是这里的石板经文仍然保存得相当完好。

此时,大髻智长老转过身来,问道:“两位是不是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的,我们在柬埔寨雨居寺的经文洞窟也发现了同样的布置。”宋汉城答道。

长老指着洞窟前方用油灯和薰香供奉着的一块平展的碑石,对直子和宋汉城说道:“这块十四世纪的尼瓦尔文碑石透露了圣寺的过去,它记载了一三四六年占领比哈尔和孟加拉的突厥苏丹伊利亚斯·沙阿对加德满都谷地的两次入侵。当时这个憎恶偶像崇拜的君主捣毁了斯瓦扬布佛寺、大金庙等尼泊尔佛教寺院。原先居住在加德满都盆地坦帕的释迦族人为避免祸乱,迁入了圣寺所在的山区。族中长老为保护隐修佛典免遭灭顶之灾,此后更派出部族的一支随同其他避难的印度佛教徒向东方流徙。这就是拉瓦纳寺和雨居寺经文石窟的由来。当时的长老会议决定将圣寺石窟和石板经文掩埋于沙土之下,并任命了三个传承者,重新恢复了口耳相传的古老传统。”

“山区的释迦族一直保存着隐修教义?”

“具体历史已无从查考了,宋先生。但佛陀的弟子中,很多人就出自释迦族。佛陀出家力行苦行期间,他的父亲净饭王便在亲族中选派了陈如、阿说示、跋提、十力迦叶、摩诃男拘利五人伴随他,这五人成了早期的五大弟子。佛陀悟道后几次返回故国时,又有很多释迦族人随他出家。从血缘关系上来讲,阿难、阿那律和提婆达多都是他的堂兄弟,罗侯罗是佛陀之子。因此,如果在正统部派佛典之外还存在隐修教义的话,奉行佛陀教法、深得佛陀‘苦集灭道’四谛和‘十二缘起’真髓的释迦族人难道不是最好的传承者么?根据这个部族的传说,在马拉王朝开始在尼泊尔强制推行种姓制度期间,后代的三个继承者发生了分歧。代表正统僧侣的释迦族后裔随后迁回了加德满都,以释迦种姓而成为世袭的寺院看管人,但他们被剥夺了成为佛教出家僧侣的资格,很多人改宗信仰了印度教。而赐姓释迦的释迦族金匠后裔则继续留在山区守护着圣寺,他们成了商人或者金银匠。”

“那么,圣寺以及这些石板经文的具体年代已经过考证了吗?”

“这是段漫长的历程,从史梯德先生第一次寻访到这个山村和石寺旧址,到它最后被发现,走过了漫长的岁月。”

高木繁护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来到山村后,就开始记录这个部族的口传佛典。按照传统,释迦族的后人也指定了三个长老来记诵佛典,然后代代相传。在将这些经文整理、记录为文字的过程中,他更加确信自己的判断,这个古寺遗址可能就是族人所传说的圣寺。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高木繁护恢复了与圣典会的联系,并在共同约定守护这个遗址的前提下,开始了秘密的研究和勘察工作。此时,圣典会只是协助高木繁护进行佛典的比较研究,并未涉及旧寺遗址的考察。说是古寺,当时在地面上只是残存着一些废墟残迹而已,大部分洞窟已被砂石深深掩埋。由于技术条件的限制以及当时尼泊尔政府的限制令,只能决定延后考古发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