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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泊尔,佛陀诞生地蓝毗尼园。

与位于印度境内的菩提迦耶、拘尸那多和鹿野苑遗址一样,蓝毗尼园也是今世无数佛教信徒的朝圣地。今天,宋汉城和直子也来到了这里。

于凌晨抵达加德满都机场后,尼泊尔佛教复兴会的鲁克云桑先生和他那辆白色的“塔塔”已等在了出口处,小坎宁安教授之前已提前安排好了他们探访的行程。鲁克云桑先生载着两位客人立刻就上路了。他们没有在加德满都停留,一路驶出了加德满都谷地,进入了南部的丘陵地区。

他们到达蓝毗尼的时间尚早,正是清晨六点左右,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朝圣者还未涌入。这是个无雾的清晨,空气分外清冽,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如此明朗喜人。

沿着那条看上去有些破败的入口通道,宋汉城和直子走进了这个方圆一公里的历史遗址。在佛陀时代,这里曾是一个美丽的花园。他们走过了公元前二四九年阿育王朝圣此地时所立的石柱,走过了佛陀母亲摩耶夫人的祀庙。两千五百多年前的一天,相传就在这个静谧而安详的圣地,在池水畔的一棵菩提树下,那位忍受着分娩剧痛的王后产下了那个心怀慈爱、悲天悯人的智者。

在佛教复兴运动的带动下,今日的蓝毗尼园已不再如玄奘当年访问此地时那般荒凉空寂。一九七〇年,尼泊尔王国政府正式开始了对蓝毗尼的保护性开发。蓝毗尼园的规划设计委托给了日本建筑师丹下健三来完成。这里似乎是一个小型的佛教建筑艺术博览会。在遗址的附近,业已兴建了国际寺院区,印度、泰国、缅甸、斯里兰卡、日本、中国、法国、德国等国纷纷出资建造了佛塔、寺院、闭关中心。

他们此行要见的人是蓝毗尼园国际研究中心的尼泊尔考古学家毕莱博士。

毕莱博士一见到他们,就责怪起小坎宁安来,因为这个家伙居然在昨天午夜时打来了电话。博士自我解嘲说,他能理解英国人的处境,由于时差的关系,他沉睡的时间正好是伦敦佬吃晚饭的时间。他耸了耸肩,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们要寻访大髻智长老?啊,那可不好办。长老很少接待访客,而且……”

博士欲言又止,面露为难之色。

“毕莱博士,大髻智长老是我祖父。”

“原来如此!那他没有理由拒绝见面的。我是说,他曾特别嘱咐我不要随便介绍什么人到他那儿去。此外,他所在的村子海拔很高,你们可要有心理准备。”

“您担心我们有高原反应?”

“不是这个原因,而是时间。这时节,山上的天气比较多变,路上可不大好走。对了,你们打算徒步旅行,还是……”毕莱博士很认真地问道。

隐修寺所在的安娜普纳山区号称“徒步者的天堂”,从海拔八百米一直上升到八千多米,是世界上最为变幻多姿也最漫长的徒步旅行路线之一。

“因此,我建议你们从博克拉直接坐飞机到山城卓姆索姆。这样可以尽量缩短路程。”

这个方案听起来不错。

毕莱博士非常热心地给他们开列了一张山间旅行所需装备和注意事项的清单,还画好了从卓姆索姆前去山区隐修寺的路线图,并且推荐了一位在博克拉当地开旅行社的朋友。

他们告别了毕莱博士和鲁克云桑先生,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而去。下午四点,他们到达了博克拉。直子和宋汉城决定在此地过夜,一来需要与旅行社洽谈好向导的相关细节,同时置备妥当登山装备;二来昨晚一宿他们都没怎么睡,在出发上路前需要充足的睡眠来补充些体力。

博克拉,暮色中的佩瓦湖倒映出了远方雪山的金色峰顶。

宋汉城和直子坐在湖滨道上的一张长条椅上。不知怎地,眼前的景色让人有些感伤。他们的惊悚之旅已告结束,往后应该不会再有太多的意外。此番他们前去寻找的是一段失落已久的历史。在这个时刻,直子心里萦绕着一股莫名的愁绪。宋汉城能感觉到。

尽管如此,明天的旅程仍然值得期待。

谁不是带着这样忐忑的心情来到这里?曾几何时,博克拉是嬉皮士心中的“麦加”——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一群群欧美的叛逆青年,从各自的家乡出发,口袋里装着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哼着“加、加、加、加德满都”的摇滚歌词,踏上了探求心灵寄托的旅程。他们一路经过阿富汗的喀布尔、巴基斯坦的马甸、印度的果阿、尼泊尔的加德满都,而博克拉就是他们东方朝圣之旅的终点站。

一时间,博克拉佩瓦湖边到处都是嬉皮士们的帐篷,沿途打尖的土著村寨出现了座座客栈。在这壮丽而宁静的世界一隅,他们吸着大麻,欣赏着自然界的壮阔美景。那是一个回光返照的游吟诗人的时代,如今它的精神符号被命名为“湖畔精神”。若要在西方传统中寻找精神源头,你可以找到华兹华斯、柯勒律治、爱默生和梭罗。

嬉皮士发现的博克拉,和陶渊明的终南山,松尾芭蕉的奥州小道,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何尝不是如此。

直子双手托着下颌,望着暗蓝深湛的湖水。从侧面看去,她睫毛下的眼眸晶莹闪烁,仿佛折射着最后一抹的夕照湖光。

起风了,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宋汉城将毛毯递给了她,直子吐了吐舌头。他们彼此已很默契,就这么坐了很久。

直坐到鱼尾峰从夜色中消失,他们才起身走回了旅店。

从其规模来看,博克拉机场更像是一个公共汽车站。直子他们赶到那个小小的候机厅时,早起的游客已挤满了大厅。他们有各种肤色,至少说着二十个不同国家的语言。有些人干脆坐在候机厅外的台阶上等自己的飞机到来。

不时在山坳里起起落落的小型螺旋桨飞机是名副其实的空中巴士,而那些“司机”——天性乐观的本地飞行员似乎很喜欢炫耀他们的飞行技术。一架飞机开始了起飞前的滑行,沿着看似短短一截的跑道不断加速着,机身却还没有腾空而起,它仍然继续向前猛冲。在你感觉它马上就将撞上前面的山崖时,它突然一下子爬升起来,飞入了碧空云霄。在青山翠谷的映衬下,犹如一只翩然的大鸟。它在山谷上空做了个漂亮的转身,旋即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中。

宋汉城、高木直子和两个向导坐上了飞机。他们的装束和那些徒步游客没什么分别。这是一架十二座的飞机,其余八位乘客来自瑞典的退休老人旅行团。

“你们打算步行走大环线么?”一个看起来已有七十多岁的红脸膛老头拍了拍宋汉城的肩膀,乐呵呵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