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病房里的圣诞节(第4/4页)

“你这调皮鬼。”他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这场赌博是否对,如果不对,如果父亲就这样离开我,今天晚上这样的对话会让我自责一辈子。

走廊上有孩子在闹着,说今天是圣诞节,吵着要礼物。但没有多少反应,就像一块石头投进深深的水潭,一下子不见了踪影。他不知道,这里有另外的四季、另外的节气。

母亲内心憋闷得难受,走过去想把窗打开。这个时候,突然从楼下冲上一缕游走的光线,擦着混浊的夜色,往上一直攀爬攀爬,爬到接近这楼层的高度,一下子散开,变成五颜六色的光——是烟花。

病房里所有人都开心了,是烟花!

烟花的光一闪一闪的,我转过头,看见父亲也笑开了。真好,是烟花。

我知道这是谁放的,那一刻我也知道,他是那么爱他的父亲。我从窗子探头出去,看见三个保安正把他团团围住。

九点,父亲被准时推进去了。二伯、三伯、各个堂哥其实昨晚就到了,他们和我就守在门口。

那排简单餐厅常有的塑料椅,一整条列过去,硬实得谁也坐不了。

十点左右,有护士匆匆忙忙出来。母亲急哭了,但谁也不敢问。

又一会儿,又一群医生进去了,二伯和三伯不顾禁令抽起了烟,把我拉到一旁,却一句话也没说。

快到十二点了,里面的医生和护士还没动静。等待室的所有人像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十二点,几乎谁都听得到秒针跳动的声音了。堂哥想找个人问问情况,但门紧紧关住,又没有其他人进出。

一点多,一个护士出来了,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亲人们开始哭成一团。

二伯、三伯开始发脾气:“哭什么哭,医生是忙,你们别乱想。”却狠狠地把烟头甩在地上。然后,各自躲到安静的角落里。

等父亲送到紧急看护室里,我到处寻找,就是找不到那个男孩。

“今天没有其他做完手术的病人送这来了吗?”

“没有,只你父亲一个。”看护的医生说。

我挂念着实在坐不住,隔天瞒着亲人,一个人回到重症病房。病人和家属们,看到我都掩饰不住地兴奋,纷纷上来祝贺我。我却没有心思接受他们的好意。

“你知道和我父亲同一天手术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吗?”

“对的,他有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

“昨天一早他父亲和你父亲差不多时间推出去,就再没见到他了。”终于有人回答我。

我一个人默默搭着电梯,走到楼下。燃放烟花的痕迹还在那,灰灰的,像一层淡淡的纱。

我知道过不了几天,风一吹,沙子一埋,这痕迹也会不见的。

一切轻薄得,好像从来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