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第4/4页)



你还去可怜她?四叔把烟袋往炕沿上一磕,忽地跳下炕,饿死个杂种才好。

四婶听到四叔到牛棚里看了看。又听到四叔敲着西间的窗格子叫:

老大,老二,起来,帮我把蒜薹装到车上!

四婶也下了炕,点着灯,挂在门框上,然后,从缸里舀了一瓢水,倒在锅里。

四叔问:你往锅里倒水干什么?

熬点汤给你喝。四婶说,要走半夜路呢!

你给我省着点吧!四叔说,我坐在车上,走什么路?你弄点水把牛饮饮吧!

老大和老二走出屋来,站在院子里。夜气很凉,他们都缩着膀子,一声不吭。

四婶往一只瓦盆里添了三瓢水抓了一把麸皮撒在盆里,又找了根烧火棍搅了搅,端到院里甬路上。

四叔拉出母牛来,让它喝水。母牛呆呆地站着,嘴唇呱嗒呱嗒响着,却不喝水。

四婶召唤着母牛:

喝喝喝……喝点水……

母牛站着不动,身上散着热烘烘的臊味。鹦鹉们又噪叫起来,叫声像一团云,飘过来又飘回去。那半黄月升高一些,照在院墙上,黄黄的一片。星光黯淡了一些。

再给它加点麸皮。四叔说。

四婶又抓来一把麸皮撒在瓦盆里。

四叔拍拍母牛的角,说:

喝吧。

母牛低下头,鼻息吹得瓦盆里水响,然后,咕嘎咕嘎地喝起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四叔不满地咋呼着两个儿子,快把车抬出去,把蒜薹装上!

老大和老二把地板车的架子抬出去,又把车轴和车轮拿出去装上。村里贼多,不敢把车放在门外。蒜薹在南墙根下堆着,都捆成了把,上边罩着塑料布。

四叔说:提桶凉水泼泼,省着掉分量。

老大提了桶水,用瓢舀着,哗啦啦啦往蒜薹上浇。

四婶说:让老二跟你一块去不好?

四叔说:不好!

死犟死犟的!四婶说,到县里去买点好饭吃吧,没干粮捎了。

不是还有半个谷面饼子吗?四叔问。

都好几顿了。四婶说。

你拿给我吧!四叔把牛拉出大门,套好了车,回来,披上破棉袄,把半个凉饼子揣到怀里,找一根树条子挟着,走出了大门。

越老越糊涂,四婶说,让老二去卖还不行?真是糊涂。

老二冷笑一声,说:

俺爹怕我贪污哩!

老大则说:

老二,爹是心疼咱。

谁要他心疼?老二嘟嘟哝哝地说着,回屋里困觉去了。

四婶长叹一声,站在院子里,听着牛车轱辘的嘎吱声渐渐消逝在朦胧的夜色里。高直楞家的鹦鹉们发疯地叫着,四婶惶惶不安,在院子里踯躅着,满身涂着苍黄的月光。

监室的铁门又被推开,警察取下四十六号手脖上的铐子,她疾走两步,扑到床上,好像死了一样。

趁着警察关门的当儿,四婶哀求着:

政府,行行好,放俺回去吧,俺老头子的五七坟到了……

回答她的,是铁门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