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空间(第2/4页)

“吕芳诗这样的女人已经不把界限放在眼里了。还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来的啊?难道有吗?”

曾老六感到血往头上冲,他的脸很厉害地发热了。

“让我进去!”他嘶哑着喉咙喊道。

那男人咕噜了一句:“这家伙真顽固。”然后就从门边让开了。

曾老六差点摔了一跤。

房里比走廊里更黑,有五六只猫在发出恐怖的嚎春的叫声。曾老六摸到椅子,坐了下来,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的面前是那个很高的影子,很像前几天他同林姐见过的那个人影,林姐当时说她是吕芳诗,后来还去追逐她。曾老六伸手去触摸这个人影,影子立刻往后一退。

“您是谁?”曾老六发出令自己毛骨悚然的问话的声音。

“你的一个朋友。”他听出根本不是吕芳诗,是一个陌生的女声。

“您在等我吗?”

“我们不等任何人,是你自己要来的。”

曾老六看到先前站在门边的男人过来了。那男人用一根棍子从后面打了一下他的双腿,他立刻跪到了地上。接着那女的从后面压到他身上。她紧紧地搂住他,用力一掀,将他掀得仰面朝天后,又再一次扑到他身上了。他看不清她,他的手摸到柔软的肉体,大概是乳房肚子之类,他还听到她在咬牙切齿地咕噜着什么。

虽然被裸体的女人压在身上,曾老六一点冲动都没有,他感到呼吸非常困难。这个女人到底要干什么?

“我看可以带他到阳台上去了。”男人在他们上面说。

这时他被猛地一下拉起来了,这两个裸者一边一个将他架着往前走。穿过一道门,他来到了用玻璃封闭着的阳台上。阳台上比房里要亮得多,曾老六看到脚下也是厚玻璃,透过玻璃隐约可以看到楼下的情形。往前看,则是京城,只不过这是一个灰色的京城,有些浅灰色的鸟儿在建筑物的上方飞翔。当曾老六被那男人一把按在椅子里头时,他心里一阵伤感涌上来。现在他看清了,这两个人的确没有穿任何衣服,他们大概都是40岁左右,样子很普通,有点像做粗活的工人。令他惊讶的是男人和妇人的身体都非常匀称,有种自然的美。他简直看呆了。

“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是这个样子。”男人和蔼地对他说,“有一年秋天,很多人往城外跑,你在那人群里头吗?”

“是啊,我就在他们里头。当时一切都乱套了,幸亏时间不长。”

妇人不安地在椅子里头扭动着,站了起来,然后又倒下,趴在玻璃上观看楼下的情况。

“瞧,瞧……”她气喘吁吁地说。

曾老六蹲下来细看楼下的情况。他可以看到14楼的阳台,阳台上有一只红棕色的猫,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女王似的母猫。再往下看,还可以看到13楼的阳台。13楼阳台的玻璃破了一块,从那缺口透进来的不是光,而是某种深蓝色的物质。13楼的一男一女正在争吵,他俩指着那个深蓝色的缺口发出恐怖的叫声。再往下是12楼的阳台,一个穿白色浴衣的年轻女人懒洋洋地从躺椅上抬起一条长腿。曾老六觉得她就是吕芳诗,他差点叫出了她的名字,可是她转过脸来了,是个红脸膛女人,一边颊上纹了一只黑蝴蝶。曾老六的头开始发晕,他不敢再看了。他的脑袋轰轰地响。他听到身旁的女人在说:“懦夫,懦夫……”她一边说一边抚摸着他的背部。

曾老六蹲在玻璃上发呆时,那男的在他上面发表了一通演说。曾老六在心里暗自将他的演说形容为“如雷贯耳”。实际上,他有时听见了他的话,有时又没有听见。然而即使没有听见,他也同这个人有种奇怪的共鸣。他很想看清他的样子,但是不可能,这个人在演说时也变成了很高大的一个影子。

“吕芳诗小姐的生活方式是否可能呢?这个问题总是回到我们每日的生活之中。在这栋楼,还有其它的贫民楼里,她的倩影融化在朦胧的气流中,给我们每个居民的思考带来某种目的性。看吧,前面是电视塔,它投下长长的浓黑的阴影。从我们进入阴影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同那无边无际的宇宙之网结缘了。我们在这个网的里面,但每时每刻又突破到它的外面。当我们突破到外面时,我们才发现自己仍然在里面。哈,何等有刺激的游戏啊!现在我和我的女友已经赤身裸体了,我们决定这样轻装上阵。吕芳诗小姐优雅地躺在她的椅子里头,对于我们的挣扎不屑一顾。那么,我们是否能够像她那样生活?还有这个来这里的流浪汉,这个不自量力的小男人,他是否可能像吕芳诗小姐那样生活?看那电视塔,看它上方那阴沉绝望的天空,还有那些垂死的灰鸽!它们都在诉说着同一个目的。”

曾老六站起来了,他的目光投向前方。当然,他没有看到电视塔,就连先前看到的那些建筑物也变成了混沌的一团黄不黄,黑不黑的东西。曾老六伸出一只手,想去触摸这个男人,但他往后一退,曾老六的手摸了个空。

女人抚摸着他的背脊安慰他说:

“这种事啊,你不要心急,习惯了就好了。先前我们刚搬来时,我们的双脚总是踩不到地。那些蟑螂不愿和我们同眠,弄出许多噪音来。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基本上一切就绪了。”

曾老六突然感觉到女人的手掌心里有块磁铁,这块东西同他的心脏发生了感应,他的情绪一下子就振奋起来了,双目似乎在炯炯发光。

“好。”女人说。她将手掌停留在他的心脏部位。“她同你有约会吗?如果没有,你要主动约她。”

“我很想约她,可是约不上。现在我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这正是她喜欢的那种关系。你会习惯的。”

男人对曾老六说他该走了,还说他们一般来说不接待客人,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们赤身裸体。这一次,是曾老六硬要进来,而他心一软就同意了。但是他们违背了贫民楼的原则,日后要受到惩罚,被迫做更多的工作。现在他们的工作就已经压得他们伸不直腰了,成天汗水淋淋的,所以干脆裸体。

曾老六说,他也想在贫民楼买一个小套间住下来,这是否可能?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两个人一齐摇头。他们一边说着“绝对不可能”,一边推着他往外走。他被推到楼道里,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一出房门曾老六就看见了那个穿白色浴袍的、很像吕芳诗的女人。她在朦胧的光线里一闪就闪进了电梯里。曾老六看见她停在了25层。他心里想,这楼里的人思想真解放,穿着浴袍的女人还可以到处走。他心一动,就也钻进电梯上到25层。25层同15层的感觉截然不同,楼道里的光线比太阳光还亮,刺得他睁不开眼。也不知这光线是从哪里来的,因为并没有看到照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