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谁先发起攻势(第3/6页)

C:我有一个崭新的、独树一帜的意见,我认为在墨黑的谷仓里发生了一场扭打,原因在于两人都想首先发起攻势,争夺主动权,结果是两人各得其所,欢天喜地。作为一个男人或女人,谁又不想表现自己的活泼和勇敢呢?首先,他们都把对方看成一头狮子,自己是一名动作敏捷的猎手,他们设想了种种的技巧,预测到了重重的困难和危险,然后在一个乌云重重的早上,他们带着拼死的决心出发了,一整天的追逐和等待,把他们搞得精疲力竭,到了最后,耐心马上就要丧失,两人均开始头晕目眩的当儿,谷仓忽然就到了。两人都想首先占领这个堡垒,这个获胜的关键之地,于是细腿的、动作灵活的X女士冲在前面,首先进入堡垒;块头很大,动作笨拙的Q却另有一手,他躲在谷仓门外,开始了持久战。在黑暗中,这两对绿色的眼睛一直在紧张地对视着,谁也不敢有一秒钟放松。这种对视,假定大约持续了三个小时吧。忽然,不约而同地,两人都向对方扑了上去,第一个回合扑了个空,两人各摔了一个嘴啃泥,或许Q还掉了一颗牙。休息了约摸半小时,又开始了第二个回合。在这第二个回合里,X搞的是迂回战术,不停地在谷仓里兜圈子,想搞晕Q的脑筋。Q的对付手段是岿然不动,他自恃自己体格大,有力气,量X弄他不翻,他还在这当中好好地休息了一下,抽了一根纸烟呢!就在他抽完纸烟的当儿,X用她的细腿使出一个脚绊,这一绊,居然绊倒了Q,她自己也倒在了泥地上,而Q刚好压在她身上,本来X要张嘴咬人,咬他个血肉模糊,也不知怎么搞的,就没有咬,两人在同一瞬间站了起来,颤抖着嗓子说:“咱们脱光了吧!”好,他们就飞快地脱光了,好,欢天喜地的时刻到了,这两个人搂到一起,你咬我一口,我揪你一把,X将Q脑门心的头发,揪下了至少有五百根以上,也不知他们俩干了那件事没有,反正那是极次要的,反正快感已经充分获得了。后来两人就坐在一袋谷上面唱起歌来,唱的是小时候的歌:《放学的好时光》,每唱一句都给对方一个清脆的耳光,那分明是在打拍子,那拍子打得X娇嫩的脸颊上肿起老高。Q的脸没肿,因为他的脸粗糙极了,硬邦邦的像木头,一掌打去,X自己的手关节反而伤着了。他们兴致勃勃地说:“只有这样才够劲儿,这才是真正的性的和谐,我们总算第一个体验到了。周围的这些芸芸众生是何等的可怜啊,他们从那种动物式的交媾中得到了什么呢?我们真勇敢!”说完就接起吻来,在接吻的当中又企图咬断对方的舌头,若不是两人都极敏捷,缩得快,真说不定就要发生惨不忍睹的事。亲爱的同志们,在这里我要发一发议论,给大家讲一讲性生活中的快感是个什么东西。多年以来,这种东西已经沉没在滔滔不绝的谬论之中,几乎找不到它的本体了。即使经过百折不挠的努力,终于看出了一丁点儿眉目,再一追下去呢,又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眉目,却是生活给你开的一个大玩笑。性的快感是一种在云端里的、极为神奇的东西。不错,精英们在黑屋会议中已经用嘴唇的动作相互暗示过这种东西,不过那还差得老远老远呢!我要说,像快感这种东西,纯粹是种可望不可及的东西,你绝对不能通过什么性交来获得它,它是一种游戏,等你似乎逮住了它的时候,它却早就从你身上溜走了,于是你垂头丧气,将一切责任归咎于对方,气得跳起来大声嚷叫:“要这鬼事情干什么呀?这种事儿比捕风捉影更困难,因为还得掉入自己设下的陷阱,瞎子一样的转圈子。我还不如去当一个禁欲主义者,倒清静得多,干净得多,像这样渴望下去,苦死啦!苦死啦!用不了半年准完蛋!去它的什么快感吧,有人把这个谜语编出来骗人的呢!”话虽这么说,又说得如此冲动,到了下一次,心上人一出现,我们又像老狗一样东嗅西嗅,对这快感一事念念不忘了。再回到X与Q,他俩把咬人和使脚绊、打耳光等事,从心里认作快感的实现,这里面确有一小部分的道理,但远远不是全部,要是这样两个不起眼的、粗俗的家伙,竟能掌握云端里的奥妙,那我们这些精英们,不都成了吃闲饭的人啦?我们多年的研究工作不是白干啦?我之所以说他们有一小部分道理,这是由于他们是极其善于投机取巧的货色。每次黑屋会议,他们虽说没资格参加,但他们钻山打洞,获取了我们的秘密情报,并马上拿来,据为己有,一有机会就加以实践。这样一干,的确是无意中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绩。不过我们的精英,连自己还未掌握性快感的秘诀,还在孜孜不倦的探索过程中,哪里就会将成果让他们这两个不足挂齿的小人物全部窃取了去呢?难道扭打一场,使一使脚绊,张嘴咬一咬人,揪下五百根头发,这就是快感的全部秘诀了?这不太小看我们了吗?我们没日没夜从事的科研工作就如此的简单吗?这两个家伙别太自信了吧,总有那么一天,我们要将我们的全部科研成果公布于众的,那一天也许很遥远,但迟早将到来的,同志们就等着吧!科研成果在未出来之前当然是要保密的,这里我不便过分地张扬。我倒是可以向大家透露一点我的实践的成绩,我不是那种狂妄的人,也不敢吹嘘自己就已经掌握了性快感的全部秘诀,我同意X和Q那种咬人和使脚绊是它的组成部分,它们是必不可少的、快感的低级阶段。既是低级阶段,所以也没什么了不起,几乎可以断定人人都会,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我有一个妹妹、在企图抓住快感的时候就咬她心上人的头皮,搞不好就啃出个窟窿来。一个人,应该襟怀坦白,什么都不隐瞒,我就跟大家表白一下我是怎样几乎达到性快感的边缘(那种高级阶段)的,又是怎样遭到惨败的吧。有一天,我坐在窗前,眼睛盯着云端,久久地沉浸在那种诗意的想象之中。那时候,我觉得自己离快感的事很近很近,几乎一伸手就能触到,有个声音告诉我:去散步吧,去散步,奥妙就在其中。我跳起来寻找我的老婆——性的对手。她正在用一把剪子把我的裤子后面剪一个洞,想让我走在街上的时候露出屁股来。我对她大吼:“去散步!去散步!”后来我们就散步了,快活似神仙,两个人都冲动得不得了。躺在河边沙滩上的时候,眼看就要达到一生中从未达到过的高级阶段了,我们“嘿嘿嘿嘿”地笑个不停,各种各样的花哨的动作都于不经意中产生了。如果不是因为那些该死的蚂蚁,我们如今已经走在所有精英们的前面,成为最著名、功底最扎实。理论基础最深厚的大学者了。蚂蚁首先进攻的部位就是我们的生殖器官,这真是未能料及的天灾。反正我们是完了,整整五个小时的准备工作,长达十五公里的散步行为,分明只差那么半小步就成功了,可是忽然就——蚂蚁!就因为这些该死的蚂蚁,我的老婆不愿再跟我配合下去了,她粗暴地指桑骂槐,说我散步的举动是从X女士那儿“剽窃”来的,还说我“只学到一点皮毛”,“真恶心”,“永世也得不到成功”。假如她不是从前在公园里看花了眼,跟上了我这没出息的家伙,她早就“独自一个达到那种最高层次了。”她还叉着腰对我说:“性的快感是我自个儿的事,要你这废物来凑什么热闹?嘿!散步!你这骗子。驴子!把我的腿都走断了,你一路上找到什么风景了?你以后干这勾当再拉上我,我可要不客气啦!到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照这样说来,所谓的高级阶段是否就仅仅包括散步,还有那些花哨的动作呢?是不是所有我们最关心的成果都将在这中间得到实现?而从此我们就其乐无穷了呢?喂,同志们,这可不对,我刚才谈到的那种种只是一个漫长的准备阶段,真正的、实质性的东西,也就是说快感本身,那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儿,实行起来,没准哪一天就会要了我的命的,这个我可是太清楚了。像我这种聪明人可不会轻易地跨过那决定性的一步的,说到头来还是因为悲哀,为什么呢?找不到对手来干。我和我老婆虽然散步,在沙滩上打滚,追逐个不停,也产生过某种的情绪,就像是在朝着最高目标突飞猛进似的,两人都极为兴奋,极为自信似的;难道那蚂蚁就是不招自来的吗?外来的因素对于我们的前途会具有如此大的干预吗?哈,这只是一场恶作剧罢了,蚂蚁是可有可无的,它随你的意志而变,你想它有,它就有,你不注意它、它就不存在,所以问题的症结还在我那老婆身上。她从来认为快感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决不要和我同享,连边也不要我沾一点儿。而对于我体会到的这种高级的东西呢,她又无动于衷,说是“死也感觉不到”。当然,还说是捏造,“剽窃”,要和我来共享什么快感,她“倒不如死了的好”。她之所以耐着性子陪我走了十五公里,就是“倒想看看他捣出个什么鬼花样来”,以后她好抓住把柄来嘲笑一番。又说她一直没有估计到我是这么一个“狗屁东西”,那些花哨的、轻飘飘的动作分明是在表演杂技,她还不如花它两毛钱上剧院去看呢,像这种光着身子的杂技算个什么玩意儿呀?现在,亲爱的同志们,你们懂得了蚂蚁的含义了吧?没有对手的事情,哪怕设想得十全十美,也是一场悲剧,我的心可是在流血呀。失望,孤独,寂寞,太多了!太多了!你想要追求一种高级的“业余文化生活”吧,你想要向快感的高峰攀登吧,失败等着你呢,噩运等着你呢,要么你站在空荡荡的旷野里,一轮夕阳把你的影子拉得长而又长,你的脚下没路可走,想动一动就摔个大跟斗;要么呢,你就落入一名夜叉的掌握之中,于是该死的蚂蚁马上出现了。在出发的时候,你和你的伴侣手挽着手,走在漫长的河堤上,你的胸中洋溢着那种高尚的热情,你以为一切全在按计划执行,你觉得很有把握了,你觉得自己的形象也高大起来了,没想到自己忽视了一件事,一件最最关系整个前程的大事。这就是我那该死的老婆(她是什么时候钻进我的生活中来的?这混蛋是怎样骗取了我的信任的?),她充分地利用了我的纯洁和理想主义的观念,此时正在暗中策划,要跟我搞个大恶作剧,她合着我的脚步往前走,居然脸蛋绯红,看起来就好像比我更激动似的,还不停地叹息:“啊,我真是喜欢你!啊,我真是喜欢你!”弄得我还以为她马上要就地胡来了。像我这样严肃的人,一生一世都在追求中度过,哪里会料到她在装假呢?我已经在孤独和寂寞中独自一人过了这么多年,这一下我还以为遇见了大知音呢!这还不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吗?我忍耐着,打算走完那十五公里地,完成我的理想的追求。我的老婆作出冲动得无法忍耐的样子,拼命缠住我,末了还说我冷酷无情,不立刻满足她的要求。我耐心地劝她,告诉她这十五公里的路程还只是属于一个低级阶段,更高的享受还在后头,如果不走完这十五公里,不充分地酝酿好自己的情绪(这和气功的运气有某些相似之处),而就草草地干了起来,将来要后悔的。假如我们所做的一切繁琐的准备工作,只不过是为了那毫无感觉的一分钟的性交,那可不是故意跟自己为难吗?那种事在家里就可以做,根本用不着搞得这么神秘。好吧,我越说,我的老婆可就越来劲了,就在我们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她居然跳起来把我掀倒在地啦,她说她要自己独自来体验,不要我来掌握什么主动权。这一下,我的所有的快感全给破坏了,我乱套了,我像死人一样做完了那一分钟的鬼事情,简直面无血色,全身直冒冷汗,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女人,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呀?她们哪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呀?为什么我就没有事先发觉这一切,加以防备,反而把她视作我的同志从心底里加以信赖呢?同志们,我要诅咒那些一分钟的性交,为了这个,我决心永远做一个禁欲主义者,这个决心我一定要加以实现,也只有如此,我这个人才会有希望,因为我已经闹了大笑话,已经给毁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