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万彬彬 圣・奥勒佛大学当代比较文学系教授(第4/5页)

答:男女在天生上自然有不同。

问:既然你的回答是有不同,我想问你一个当今西方女性运动中两难的问题:前提上既然男女天生不同,又如何能要求平等,要求解放呢?因为根本无处解放,本来就不同。

答:就是男的像个男的,女的像个女的。

问:你说的像禅宗的公案一样。男的像什么,女的又像什么呢?

答:每一个时代不同。如果要提出一个标准,那就是各人造出一个自己的标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的小说《突围表演》中就有解答。女人个性解放以后,各人有各人的人格,主张,看法,然后慢慢形成一个时代的看法。

问:你觉得中国现在有没有达到男女平等呢?

答:我的看法是女人在文学界缺乏应有的地位,她们应该去争取。现在我是站起来了,男评论家们没办法,不得不承认我。

问:女人是不是应该争取在法律上的平等,比如离婚,继承,和孩子监护权呢?

答:这些我不关心。

问:那你关心什么?

答:我关心男女作家是不是真正有自己的个性。我是一个艺术家。

问:有些评论家说你孤立,个人主义的味儿太浓,认为你应该多关心外面的世界,你觉得公平吗?

答:我是孤立,但是我这种孤立不是对外界没有兴趣的孤立,而是太有兴趣,太敏感了。正因为有割不断的联系,才把自己孤立起来,为了潜心于创作嘛。我现在没有能力去关心外界的事,比如说妇女的地位。但是在我的小说中我已经表达了我的主张了。问:我想这话有一点矛盾,一方面你说别人被写实主义的框框束缚着,不了解你,另一方面你又说你与外界有割不断的联系,那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孤立起来?又怎么可能把你自己孤立起来呢?孤立了以后别人不是失去了了解你的机会吗?

答:孤立是人为的,割不断是客观的。我天生的性格就对人感兴趣,所以最后归结对自己感兴趣。最后就造成另一个自己的世界,别人很难进去了。这个世界是我的,是个性化的,是自由的。他们就批评我这一点,说我写东西应该反映外面的世界。我不同意这话。我不同意他们用写实主义的立足点来解释一切。我的作品不是思想,我的是精神的,是感受而造出来的世界,是特别空的。是我对外界的感受,不是模仿,不是描绘,而是达到了创造。

问:你也许可以走出你的世界跟别人沟通一下……

答:不行,一走出去就破坏了我的世界,我就没有宁静的心情来创造我的世界了。一旦转移到日常事务,与他们打交道,我就写不出自己的东西。我以为我写出作品以后,有人看它们,这种影响比我走出去说明,力量更大。当我不写小说的时候,比如现在我在美国,我有机会跟你们的学生说明我的爱心体现在我的小说里,就会有个别一两个人感受到。在国内,我的《突围表演》,一些评论家不愿接受,也看不懂,可也有两位研究哲学的写信来认为它是中国文坛上不得了的作品,他们觉得亲切,觉得与哲学相通。

问:目前如果你想组织自己的出版社有没有可能?二十年前美国女作家作品也没有市场,她们组织出版社,慢慢也就引起了人们的了解与重视?

答: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问:谈到了解,国内的评论家对你的《突围表演》的看法,套一句通俗的用语,似乎“很有意见”?

答:我没全看到,你说说看。

问:就我所记得的,他们认为,第一,你的文字语言拖得太长,太啰嗦;第二,虽然用的现代派的手法,角色无名无姓,只用P,Q,X,Y等等,但情节杂乱无章,拼凑而成;第三,说了太多有关性的东西,与主题无关,而且结尾模糊笼统不了了之。你的反驳呢?

答:首先还是他们立足点的问题。他们用传统的标准,认为语言要精练,要充分表达,他们拿如何用字,如何布局等等来批评我。我从小就对大人们承认的那个世界里的语言和陈腐的句子非常反感,在《突围表演》里有重大突破。我把什么形容词都去掉了,句子重复很多,拖得很长,这使他们的神经无法忍受。这是我的个性,我的语言,而不是他们平常意义之下的能够理解的语言。我不在乎用词,别人要去掉几个字,去掉几个句子,都掩盖不了我的语言的个性和特色。到了这个程度我已经不在乎现有的语言了。这是我认为《突围表演》比以前好的地方,它不在乎语言,一切顺乎自然。我记得有个诗人说过:“我写下一个句子,那个句子就成为一首诗。”《突围表演》是一首诗,一首长诗,完全是诗的世界。

问:那么你这种语言有什么特别的诗的效果,能给读者什么审美感受呢?

答:我没想过,我写的时候也不管读者,让他们自己去感受。

问:你看过国内的“朦胧诗”吗?他们也用了很多象征和幻想(fantasy)?

答:我不是用幻想,我的小说本身完全是幻想。我每天写一点,每天写一点,写之前脑子里完全是空的,只觉得有一种很强烈的情绪在驱使,愈写愈好,我自己也奇怪,我怎么会写出这么好的东西。我的小说情节人物完全是虚构的,有时候根本没有情节。他们从传统的立足点看,找寻小说故事和现实的联系,出发点就错了,他们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来了解我的小说。

问:对第三个问题,写性写得太多而又与主题无涉呢?

答:我觉得写性的问题非常好。中国还没有描写性为主题来提倡性解放的。有,也是以性作为男女的恋情的一面而已。

问:你看过《小城之恋》?

答:那篇小说基本上也是男人的观点,完全不能比。我的个性和感情天生就不一样,有很强的叛逆性,从来不服从。其他的女作家比较屈服于传统,比较容忍。我不能容忍,不尊重我就是不行。

问:谈到女作家的屈服容忍,你这次来美国有没有女权主义作家跟你交谈过?

答:没有。

问:你爱人对你的创作有什么看法,他是不是看你的作品也跟你讨论呢?

答:他不必通过小说来了解我,我们彼此已经非常了解。

问:不一定是客观事实的了解,而是说参与,比如看到了报刊杂志上登了评论,跟你谈谈。

答:没有,他不是那种文化人,每次他看到评论就来告诉我,通风报信。

问:你儿子呢?你是不是也给他讲讲你写的故事?

答:不,我给他讲的故事都是编一些幽默、好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