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万彬彬 圣・奥勒佛大学当代比较文学系教授(第2/5页)

问:你的作品还有哪些外文翻译?

答:有日文、法文、德文、丹麦文、意大利文等等,都出版了小说集。

问:像你这样在短短的时期里出了这么多书而成名,在文学界里是一个特别的现象,我们能不能谈一谈你的作品内容和你的创作经验?有评论家认为你的小说世界是一个封闭的世界,反理性,反逻辑,与实际生活没有关系,脱节了……

答:不是脱节,是跟现实世界对立,对立于大家公认的那个现实。

问:一般还认为你在小说中喜欢描写人性的惊恐不安,时时戒备和偷窥狂的异常情绪,而这些都是负面的,黑暗的。你认为怎样?

答:那样的说法是非常无知的。另外,说我描写了什么,是完全不具备读我的小说的资格的。我不是描写什么。我的世界是对立于大家公认的那个世界。我的世界是坐在书桌前用那种“野蛮的力”重新创造的一个世界。可以说是他们所说的妄想狂的世界。

问:为什么是一个妄想狂的世界呢?能不能请你多说明一点?

答:因为我从小就生活在我的那个世界,我对大家所熟悉习惯的世界,对俗话,套话都十分反感。大人说东,我一定说西。我的世界是我创造出来去反那个世俗世界的。他们都非常讨厌我。但是我这个世界又与大家所公认所习惯的世界有很密切的关系。我没有办法像逃禅或者觅道那样隐遁到山上去。我就是要反,就是讨厌那个世界,所以我才创造了我的世界。

问:你的世界是比别人的更美好呢?还是……

答:那不能那样比。我认为我的世界是很美好的,他们也许也认为他们的很美好,感受不同。

问:那么,你感觉的美是什么呢?

答:我就是用一个儿童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儿童的眼中没有所谓美丑,也没有社会化的世俗的东西。比如《黄泥街》里我写了粪便,毛虫,和其他世俗认为是丑的东西,我不认为是丑的。就像小孩子用手抓大便,他们绝不会感觉那是脏的或者丑的。

问:那么透过文学技巧呈现这些时,你想对读者传达什么信息呢?或者说你想表达什么呢?

答:我没有把读者考虑进去。我是自得其乐,找我自己喜欢的方式来表达,不知不觉地把它写了出来。

问:让我用另外的方法提问。我是否可以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个你是不是认为到目前为止,国内没有一个评论家了解你的作品?

答:除了我哥哥,还有其他的几个朋友在《文学评论》、《读书》上写的评论以外,没有人了解。

问:那么在读者方面呢?

答:有,相对而言,国外的读者比国内的多一点。国内大部分是年轻的朋友,他们喜欢我的作品,发表短文谈论。他们认为只有看我的作品才觉得痛快。

问:国外读者呢?

答:除了几个朋友外,日本及美国的读者比较开放,国内主要是能接受的读者不多。

问:能不能说详细一点?

答:文学界一些人批评我的小说的立足点不同,他们站在写实主义的立场想把我的作品也拖进去。后来我越来越个性化,说自己的话,不说他们的话,他们就不理我了。他们死守着写实主义,社会写实主义,新写实主义,就是不容许别人有不同的观点。

问:那么有人称你为超现实主义,你的看法怎么样?去年我听说一位先生写评论有独到的见解,也评过你的作品。由于个人隐私权的关系,我不便直说名字。你觉得他也不了解你的作品吗?

答:我不同意称我为超现实主义,我的作品西方人写不出来。一些人从没看完我的小说,有的人硬着头皮看过一两篇短的,就说怎么好怎么好。像《苍老的浮云》,有人看不下去,我跟他谈过话,问他干吗要硬着头皮看。

问:既然你谈到国外,有的评论家把你的作品跟卡夫卡的《变形记》和《局外人》(或作《异乡人》)互相比较,说你们很相似,你怎么说?

答:我不同意。我们的主题也许有相通的地方,但是我们完全不同。卡夫卡是我喜欢的作家之一。他具有女性化的感受,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非常细腻精致的感受。但他是受过教育的,虽然透过变形扭曲,但是仍有思想结构。我是凭空杜撰,凭自己的本能力度造成自己的语言,照我的想象和直觉爱怎么写就怎么写。

问:你是故意打散结构?故意这么写?如果照你这样说,凭直觉和想象写,读者怎么了解你的作品呢?

答:我也不是出于故意,但一写出来就这样。我不管读者。我的脑里只有那么一两位读者。这就是为什么我写《思想汇报》时暗示读者与艺术家之关系,还有艺术本身,日常自我和艺术自我的矛盾。我就处在这个矛盾之中。一方面希望有读者,没有读者的文学是失败的文学,理性告诉我那是不可能的;一方面我还是要写,我写的时候心里又总有那么一两位读者。非常矛盾。

问:这倒是可以了解的。西方也有作品不是为市场或者读者而写的。问题不在这里。有人批评你专写龌龊的、脏的,甚至说你太阴冷、太冷酷,缺少爱心,只写黑暗面。

答:这是他们的立足点不对,他们认为只有社会写实主义,只能写社会光明面,他们根本未能进入我的世界。我的世界是冰与火两样在一起,就像我在一篇短篇里描写一个冰的世界,没有幻想,完全是一个存在,一个对立于大家公认的那个存在。就像冰一样冷硬,不能融化。但是冰可以爆炸,可以有火花。也像我写的“死的火焰”,写的时候我没多想,但看得很清楚,它所爆出的火,不是人间的火,非常奇怪,非常耀眼。

问:那么你同意把你的小说跟真实生活中的你连在一起吗?

答:那完全是他们的想象,与我无关。

问:外国肯替你出书是不是因为西方有幻想小说的传统?

答:可能没关系。他们的是非理性文学,是现代文学。我的作品当然有现代主义的因素,但与他们的都不同。

问:谈到现代主义,我们能不能谈谈你的三篇最引起争论的作品:《一个艺术家和读过浪漫主义的县长老头》、《一个女人关于阳刚之气的精彩演说》和《突围表演》,比如说,在你……

答:那篇《一个女人关于阳刚之气的精彩演说》实际上是我的讲演,是一九八八年在上海的讨论会上发表的,后来我把它附在《突围表演》的后面。这篇东西本身在今天看起来是一篇女性主义的宣言。虽然我没学过理论,也全是出于虚构,但它有很强烈的妇女解放和性解放的意识。他们不懂,而且非常反感。我主张一个女人不应该听外界的,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他们特别反感。而《一个艺术家和读过浪漫主义的县长老头》是一般人看不懂的。在国内引起不少的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