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妮的理想我的优势是两点(第2/3页)



在简妮向总经理告别的时候,她越过他的肩膀,看到窗外的哈德逊河,和河上的自由女神像。她笑着说:“只是离开这里,会有点想念。这里就好象是我的家了。”

Muller拉动了他薄薄的,坚定的嘴唇,脸色柔和了一点,他说:“你说对了,我当时离开这里去上海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心情。”

简妮终于等到了那个电话,里面的声音在确认了她就是简妮.王以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Congratulations。”

简妮安静地听完人力资源部的通知,说了“非常谢谢。”,然后将电话挂上。

她四下望了望,这里都是她熟悉的景象,蓝色的楼梯扶手,灰蓝色的墙纸,壁灯,橡木茶几,电话边上的记时器。从这里往窗外看去,能看到院子里白色的木头栅栏,还有草地上曾经开满白花的梨树。现在,满树的花都谢了,它看上去就象一棵普通的树,在美国明丽的阳光下一动不动。简妮心里浮现出一句话,“这就是命。”这是爷爷在电话里说的。

简妮回到自己房间里,掩上门。柜顶上堆着她的箱子,一只黑色的,是从上海带来的,上面贴着一块伤筋膏药,代替行李牌,那是新疆风格。伤筋膏药上写着格林威治村的地址:维尔芬街19号。另一个箱子是红色的,是范妮留下来的。把手上还留着范妮写的行李牌,也是维尔芬街19号。简妮四下里望了望,突然一下子向后,重重地仰面躺倒在床上。这是她忘情的方式,只有在高兴得发疯的时候,她才敢于向后仰倒在自己床上,完全忘记警惕与猜疑。

初夏温暖的气息从敞开的窗缝里猎猎有声地扑了进来,那是美国大地充满阳光和新鲜树木气味的气味,阳光下,高大的绿树在浩荡暖风中婆娑缱卷,河水在粼粼闪光。简妮正坐在Ray旁边的副座上,他们的车正在小镇之间的公路上向曼哈顿驶去。地域公路不象高速公路那样单调,沿途他们能看到许多漂亮的庭院,草地边缘围着的一圈小花盛开着,象小女孩领子上的蕾丝,旗杆上挂着的彩色风向标,不停地旋转着。阳光在殖民式的灰色屋顶,教堂顶上的十字架,以及庭院里小游泳池那蓝色的水面上闪闪发光。Ray还是从前的老脾气,他不喜欢走高速公路,喜欢穿过一个个小镇,最后快到华盛顿大桥的时候,在最后一个高速公路的入口处再上去。穿过学校的时候,他们看到一队队穿了深蓝色运动服的孩子在淡绿色的操场上打篮球,星条旗在深深的蓝天上,显得很般配。简妮想起上海的美国总领事馆院子里的那面美国旗,她印象里,远没在新泽西看到的这样鲜艳和漂亮。她想,是那纯净的,能穿透一切的金色阳光,将美国照射得如此色彩斑斓。

“我会想念美国的阳光的。”简妮对Ray说,“在上海,我再也见不到这样强烈的阳光了。”

Ray微笑了一下,表示赞同。在强烈的阳光下,他的头发闪闪发光,他手臂上的汗毛也闪闪发光,甚至那些倒伏在他脸颊上的细小绒毛,也在闪闪发光。简妮手指上有些毛毛的感觉,她的手指回忆起Ray温暖皮肤上的那些柔韧的汗毛。简妮悄悄将自己的手指握进手掌中,转开眼睛。那个早晨,他们从各自房间里走出来,在厨房里遇到,简妮正在吃苹果,Ray在碗里倒了一大半加水果颗粒的玉米片,他们互相看了看,道了声早,但两个人都没有象从前那样将脸凑在一起,响亮地亲嘴。那时,他们很默契地向后退一步,恢复到普通室友的关系。甚至,他们没有说明原因,也许是因为很明确,不需要再说什么。

他们有时仍旧一起出去喝点什么,说说自己的近况,有时简妮烧了番茄蛋花汤,还是给Ray留一碗。Ray也学会了在方便面里卧一个水铺蛋,放几片绿叶子菜,他在唐人街找到了四川出口到美国的榨菜包,他在油条汤里也会放一些榨菜进去。他们两个人甚至还请别人一起来吃过饭,包括亨利.史密斯。但他们之间,再也没有肌肤之亲了,他们的爱情结束了。Ray在东亚系找到了他的女朋友,她又是一个意大利裔的美国人,黑发。简妮看到她,心里松了口气,她这才知道,其实她心里担心Ray会再找个中国女孩,她希望自己是Ray唯一的中国女孩。

“有时不得不承认,美国是上帝特别爱惜的国家。” Ray说。他们经过一大片公路边的丁香树丛,白色的和紫色的丁香花,一丛丛地压弯了枝条。他们的车里一时充满了丁香的气味。

“当然。”简妮肯定地说,“绝对。”

“是啊,你的体会比我深。” Ray说。

简妮腿上放着一大束红色的康乃馨,用绿缎带扎着,那是给婶婆的花。她书包里还有一个信封,里面装着维尼叔叔那张自画像,已经用塑料纸仔细地封好了,她想为维尼叔叔的画像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也许是婶婆墓前的树下,也许是婶婆的长明灯下,将他的自画像埋到美国的土里,也算入土为安。这是她在美国最后要完成的事情。

简妮离开以后,Ray的女朋友会接着租简妮的房间,他们要同居。他们计划一年以后,申请东亚系的北京留学计划,一起到中国留学。而简妮想,一年以后,大概自己已经开始准备回到美国读书了。Ray和简妮心里都明白,这次分手,他们俩将会越行越远,也许永远不再有见面的机会。他们的生活刚刚开始,前途茫茫,不可能彼此守望。

简妮想,也许Ray就是因为这个,才主动提出,要开车送简妮去扫墓的吧。

车前的反光镜上吊着一小块青色的玉石,用红丝带穿着,打了如意结,吊着流苏。玉石上面,用篆体刻着“出入平安”。那是Ray的女朋友送给他的礼物,在唐人街买的。它在Ray和简妮面前轻轻摇晃着。

“也许几十年以后,我们在什么地方突然遇到,象电影里的一样,你已经成了象格林教授那样的中国专家。”简妮对Ray说,“你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甚至还能说一口广东话。”

“你却已经将中国话忘记了,只能说英文。也许还有法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德文。” Ray笑了,“我却一直看到你的消息,在CNN,或者CBS的财经新闻上,你是美国最重要的商业人物,左右了道——琼斯的上下。你与我说话,我只能说No English。”他做了一个鬼脸。

简妮脸上笑着,心里却被铬了一下。Ray的鬼脸让她不舒服。她觉得,他不一定真的是为了爱中国而选择了中文,而是为了好奇。那好奇后面,是挑剔的眼睛,他很可能有一天宣布,经过研究,他发现自己讨厌中国和中国人。他的研究,是自己的世界的好奇,与对中国的感情无关。格林教授认为他的工作,真正为中国拯救了准确的历史,他由衷地这么想。Ray大概想得更多的是要建立自己真实的生活。在简妮看来,只有Ray这样无忧无虑的人,才可能如此挑剔地寻找属于自己的那部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