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3页)

“升义哥,你怎么说这种客气话?你是我的恩人。要是我没有遇到你,恐怕我早已被折磨死了。我只有死心塌地地爱你,只怕我没有福气!”她说着便伸出手去抚摩他的两手,那一双手正在紧紧地抱住她的身子。她依旧斜着身子躺在他的怀里,头放在他的胸膛上面。

突然在蟋蟀的悲鸣以外响起了远处的狗叫,狗叫声在平静的夜里常常显得很可怕。

“啊,我要回去了,”她说,的确象从梦中醒过来一样,一下子把先前忘掉的一切全记起来了:太太,老爷,少爷,小姐,老妈子,以及其他的人和这晚上应该做的事情。太太的生气时的歪脸和恶毒的诅咒一样的责骂,这些又来恐吓她了。她毫不迟疑地挣脱他的怀抱站起来,说:“我应该回去了,不然今晚上会不得清静。”

“等一会儿,还早啊!不要这样快就走,银姐,我还有话要说,”他一把拉住她,使她又在石头上坐下。

“现在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他们会起疑心的,他们会晓得我们的事情,我还会挨打,”她着急地说,从脸色和声音可以看出来她心里的激斗。

他和她默默地偎倚了片刻,他忽然扶了她站起来,决断地说:“好,你回去罢,我也没有话说了。明天晚上我还会到这儿来,你要是有空,可以到这儿来找我。”

“好,我明天一定来,任凭他们把我怎样,我也要到这儿来找你,”她说话时表现了很大的勇气和决心。

“二更了,”他低声自语着。二更的梆子果然响起来,清脆的木头的声音在这静夜里和那一声两声的狗叫互相应答,在不远的地方又响起了军号声。

“我送你回去罢。我晓得你会害怕的。我把你送到大街上,别人不会看出来,”他说着便扶着她走那窄小的土路。两个人脚步下得并不慢,但是没有一点声音,男的穿着草鞋,女的穿的是平底布鞋。路上躺着两个黑影,头靠着头,不住地移动。

在路上他们低声谈了一些话。他们分别的时候她把嘴放在他的耳边问:“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啊!”他只说了这一句。

第二天傍晚她依旧到河边去找他,他不在那里。她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他来。不知道他究竟是来过又去了,还是并没有来过。

她坐在大石上,望着天空,望着树,望着芦苇。这一晚没有月亮,天阴沉着,风刮得很大,把芦苇吹得发出大声的叹息。狗在远处叫,接连地叫着。她害怕起来。她不久就回去了。

在大街上她仿佛听见人在说这天早晨矿工动身的事,但是她不知道那个人讲的是不是升义他们的事情。回到家里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他在地底下爬来爬去,眼睛瞎了,有一个凶恶的人在旁边拿皮鞭打他。他叫那个人做张先生。梦没有做完,她就哭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