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会(第3/4页)

老山王领上代代回大山老巢里去了。其实老山王心眼结实,喝酒打牌那会儿是佯装醉酒,目的就是为了看看自己人事不省的时候,这几个姑娘是怎么个摆弄法儿——就这样他挑拣了一个老实的代代。他捋着胡须端量领回的代代,说:“好姑牛不光眉眼好,心眼还好,这两者合到一起才是上好的姑牛。”他嘱咐收拾出最好的房子给她住,又端来最好的山珍,还亲自领她转山看景,高兴了就把她驮在背上,说一声“闭眼”,一纵蹿上高天。代代在他后背上趴着,只觉得两耳全是呼呼的风声,睁眼就是朵朵彩云,那些平时能飞能蹿的鸟儿都在下边了。她说:“哎呀你年纪老大不小,劲头咋就这么大、本事咋就这么高呢?难道你是神人不成?俺村里的老人只你一半年纪,就抄着两手乱哼哼了……”老山王一边往前蹿一边说:“啊哼!你村里,你村里那些老头儿还抽烟呢。拿我跟他们比?我是一山之王!”代代在空中抚摸着他光秃的头顶,又厌弃又钦敬。后来她一声不吭,只紧紧抵住他的后背,搂紧他的脖颈。

这天半夜里,老山王来她屋里叙话,说到半截声音抖抖,流出了眼泪:“不瞒你说哩好姑牛,咱是相中了你,今儿个要和你成婚哩。”代代低下头:“我知道来了就要有这事儿。你心眼好,钱也富足。可说心里话,你年纪太大了,俺才十九哩,平生这是第一回。还有就是,就是……”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对方鼓励她,她就一口吐出真话:“你光亮亮的头顶、那对圆溜大眼四周一圈儿白毛,咱看了怕哩!”老山王沉吟了一会儿,发出了长长的赞叹:“实在姑牛啊!有人藏在心里不说,我也就不知道!还有的破姑牛只为了那几个钱,净夸咱这个秃瓢眉眼,都是假话哩!得,这种投怀入抱的事儿强蛮不得,不过咱结交一场,也算个缘分,你回吧,回前尽管取府上东西,愿取多少取多少。”

代代抹抹眼,不再说话。第二天她取了一些银元,一些金子,就要走了。走前她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一直挨到了天黑,找到老山王说:“我这一走还不知猴年马月再相见哩,咱这么着、这么着……”她吞吞吐吐,红着脸,最后说:“干脆就……睡上一夜吧!也算我对你的报答……”老山王急急摆手:“你太客气了!这可不成!我有我的规矩……”可代代只是哭,不走。黎明时分老人终于拗她不过,只好躺在了一起。代代很快脱得赤裸,偎在他怀里说:“俺公司也有规矩,不能白白劫财走人的。”老山王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见了,激动得浑身哆嗦。他的嘴是鸟喙变成的,所以比一般人的嘴要硬,亲吻的时候让代代觉得结实有力。代代哭着说:“你这会儿就要了咱吧!”老人摇头,只继续仔细地抚摸,并且一直用一只羽扇盖住了她的下体。天大亮了,老人与代代道别。

代代从大山归来,把一大口袋银元和金子都如数交给了公司,只从中领取了自己那一小部分酬金。

从那以后代代一到夜里就想起老山王。这期间不止一位年轻小生来找她作陪,她只陪他们玩耍,夜里到了紧要时候则坚拒不从。公司领班要用藤条抽她,她就是不依。最后她对领班说:“我只要陪老山王一夜,回来怎样都成——我得做一回他的新娘。”那座大山相隔千里万里,公司就派出一只大铁鸟把她送了过去。

这就迎来了老山王的吉日。

新婚之夜,代代克服了一阵浓似一阵的鸡粪味儿、老人皮肤发出的草纸一样的沙沙声、莫名其妙的呻吟、呼呼的喘息,还有那个秃头在暗影里发出的微弱光亮,尽力恩爱体贴,做了他的新娘。老山王觉得自己衰老而又年轻,躺着歇息了片刻,当庭为自己的新娘表演了一段“凌云扎地功”、“合翅钻天功”,最后呼呼大喘,泪流满面,对准她的耳廓哈着气说:“你是我最好的大、大、大姑牛!”

一连七天,代代没有离开片刻。

第八天,那只接她的大铁鸟飞来了。代代哭着吻别老山王说:“你想的时候就来找我。等到你身子不利索那一天——说不准会有那一天——发个口信儿我就来了,来山里伺候你!”

老山王在她耳边轻语一句甜话,然后悄悄掖到她腰里一颗夜明珠。

3

从西边大漠来的大鸟儿总是带了一口袋五颜六色的石头,这在沿海一带是最值钱的东西,人们见了这些石头就急得眼红,有几次为争夺它们还出了人命。这一下大漠鸟儿就神气起来了,时不时地掏出腰里的石头一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一次它用一块鸡蛋大的黄石头换来一辆轿车、两个随车美女、一个提包的男孩,外加一麻袋海参。

沙漠大鸟简称“漠鸟”,是最典型的色鸟。主会的人跟在它身后夸着,说东海这边“鱼翔浅底”,西边那里“鹰击长空”。漠鸟剔着牙问:“少来那些不中用的花花词儿,咱只问你,这边有什么壮阳的好吃物?”主会的拍腿说:“那多了!”然后就吩咐手下人煮了一锅海马、一锅海参、一锅奇形怪状的小虫,还煮了一根像蛇一样长的、焦干的皮鞭,专供漠鸟享用。

漠鸟带着睥睨的眼神,每样吃了一点,不到半天就躺在地上滚动起来。一行随员见老爷翻起了白眼,就知道事情紧急,赶紧唤来新领班。新领班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她虽然年轻,可是接待方面经验颇丰,只瞥了一眼就明白症结在哪里,马上像个大夫一样从旁边取来一张纸,嚓嚓写下了一串字。随员拿着纸跑了,一会儿领来几个帮忙的姑娘,她们是:北北、细细、小华和代代。随员在领班就要离开时问道:“请问大夫贵姓?”领班答:“叫我荷荷就行啦。”

四个小姐精心陪伴生病的漠鸟,按摩之后又是酒疗:将他泡在各种颜色的酒里,一个钟头之后捞出来,就像一只落汤鸡——原来漠鸟不胜酒力,在酒液的浸泡下现了原形,伸开了羽毛稀拉的两只大翅。这两只大翅垂着,低着鸟头,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神气。四个姑娘索性拔了几根大翎子,因为这是前所未见的,她们觉得实在新奇好玩,准备回家插在瓶子里。

漠鸟醒酒后身上好了些,想起了领班,就让随员喊来致谢。荷荷来了,漠鸟击掌三下,立刻有人从后边帐中端出一个圆盘,里面是一块绿色的石头。荷荷慌了,语无伦次:“老爷您、您太、太大方了!”漠鸟哎一声:“小意思嘛。你等于救了我一命。看来这大鸟会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这里治人的方法真是五花八门啊!你看看我这不是捡了一条命?”荷荷夸它:“老爷早哩,老爷的身体嘛,用俺村里的老话儿说,那就是‘寿比南山’哩!”漠鸟低下头,轻轻摇动,说:“你小嘴儿倒是滑巧,可我心里有数哩。我的病不过是好了一时,真要治病还得贵小姐亲自下手哩——谁的医术有你高明?”荷荷朗声答道:“老爷过奖了!在下不过是‘一介草民’——领导这样说了——咱哪能帮上您的大忙呢!尽管老爷不嫌弃,可咱自己得知道分寸,往前往后都不好呢……”漠鸟摆动蒲扇一样的大手:“嗯,你就不用客气了,日后你就领上她们来我这里吧,就像一只大母鸡带领一群小鸡……”荷荷赶紧打断它的话:“老爷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我们这里等级分明,我和她们入筵不同席……”漠鸟哈哈大笑:“规矩真他妈的多。好,就依你吧,不同席不同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