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鸟会(第2/4页)

大鸟的劲儿越来越大了。在一年春天的赶会当中,一只比狗大不了多少的鸟儿,竟然将一个十八岁的大闺女给掳了来。大闺女哭啊哭啊,最后她妈找来了。大鸟闪化的人形儿是一个戴瓜皮帽的中年人,这让人家做母亲的一看就烦了,呵斥道:“你也不看看自己这副模样!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原来这鸟儿是从偏远地区来的,不太知道人世间的消息,它还比照着大清年间的人变化呢!这就是土老赶了!那些懂得窍门的,想骗人家闺女的,一般都是闪化成穿牛仔裤的、戴黑眼镜的、头上染一溜黄毛的。这样的男子姑娘喜欢,她会用眼角儿瞅个不停,你上前搭话她也愿接。最起码也要闪化成一个留背头的胖子,手上戴了戒指,脖子上挂一块玉。这样的男子也算走俏。

爱喝酒的,就算找着地方了。会上什么美酒都有,一瓶瓶摆了一大桌子。这是酒的河流肉的山岭,只要你肚子够大就行。不过吃的时候要小心,绝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老鸟儿经验多,它们每一样都品咂一点,这样到赶会结束时,也就吃个肚儿圆。吃完了就去水池里泡一泡,不过这时你得小心着点儿,水池里最多的还是水鸟儿,这没有办法。它们专门找你下手哩,在水里乱摸乱抓,雄雌一样。

如果不在赶会期间摽上一个好姑娘,那真是亏呀!

哪只老鸟儿没有一个人间闺女和它相好?它来赶会,其实就是和心上人叙叙旧、说说心里话的。说到底,带翅膀的生灵一个个也有情有意的,它们是飞翔的爱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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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说到了一个老少恋的故事——当然也是人和鸟的故事,赶会的故事。人人都说大鸟坏,浑身鸡粪味儿,动辄就解裤腰带,其实哪是这么回事?它们也像人一样好坏间杂,丑俊不一,心肠不一。有的翻毛疵疵脾气怪大,一火起来不管身在何方,长喙啄人生疼,大翅膀一扇就像大巴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民间有个说法,叫“翻毛疵疵是野物,翅溜羽顺为家禽”,说的就是那些鸟人脾气最大,而一般的真人就和顺多了。不过脾气大是一回事,心肠好是另一回事,它们无论雄雌,一旦和人好起来就实打实的,一丝不苟,尽管有点急三火四的。与它们打过交道的人事后回忆起来都说:它们啊,性子直通通的做事快得不行,尽管多少狠了点儿;不过他们雷厉风行的。各种说法都有,真要明白其中的滋味,恐怕还需要亲身经历一下才好。

与大鸟的过往一般都发生在赶会的时候。没有这种大场合,要遇上一只大鸟可太难了,因为它们平时就混在人群里,谁知道谁是鸟儿啊?赶会,这对于鸟和人都一样重要。主动与大鸟打交道,这在过去极少,人们都是躲着它们,觉得它们翻毛疵疵精灵古怪,想一想都害怕;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思想解放,敢想敢干,没试过的就要试一试。胆大的人多起来,别说是一只鸟了,就是老虎变成的闺女也敢娶,大熊扮的新郎也敢跟上进洞房。传说中的大鸟慷慨起来无人能比,有人也就跃跃欲试。可见那样的生灵个个腰缠万贯,真要跟了它们,眼里就再也看不上人间那点小钱了。至于说大鸟们,早就过惯了空里来空里去的日子,千里万里来人间寻爱求欢已成平常之事。它们之间是这样评说自己新娘的:“皮儿真滑呀,这和咱们鸟到底不一样,咱们长得再顺溜,也是一身鸡皮疙瘩。”“瞧人家,一身细皮儿就像绸缎,有点毛儿也大多长在了头顶,全都是细绒绒,没有一根扁毛。”“所以他们都叫咱们‘扁毛’,成了骂人的话。”

高山上有一个秃头老鹫带了三个保镖、一口袋银元去赶会,差点没吃了闭门羹。这家伙在当地着实是一霸,势力大得没法说,一提起“老山王”,没有一个不恭恭敬敬。它听说东边有了大鸟会,又听了那里一些花花黧黧的故事,老大年纪也就动了心。到了这一天,它起早打扮一新,穿了灯芯绒长衫,人字呢马褂,脚蹬夹眉靴子,外加一幅宽面缨穗腿带子。头上亮了些,就戴一顶瓜皮儿小帽。三个随员也不含糊,全都是崭新的衣裤,脚上一色的黑帮鞋白线袜。就这样去赶会了。一进了场子,所有人都侧目而视。因为名头太大,主会的不敢怠慢,低头哈腰迎接,背过身子就笑。他们给老山王备下上好的房间,侍候上等酒菜,前后招呼起来。他们问老山王这回千里赶会想个什么稀罕?是要图个热闹,开开花眼,还是打谱找下一辈子的相好?老山王说什么都要试巴一番,这些年在大山里憋闷得实在不轻,咱要从头来过,你只需一样样领我试上一遍,钱嘛,咱有的是。

老山王在会上住了三天,实在开了眼界。他发现这里酒多菜全,五洲佳肴悉数皆备;嘉宾也多,红毛绿脸杂色人种全来了;特别出眼的当然还是姑娘,瞧她们一个个嘴唇格外红润,眼波闪闪,手指像嫩葱,屁股翘得正好。老山王一时怀疑她们都是天仙下凡,不是人间产物。侍者将他领到三个姑娘围起的牌桌上,对她们说:“好生侍候老爷,要让老爷欢喜。”她们相互挤眼说:“好哎。”讲好了输牌要喝酒,结果三个姑娘只一会儿就将老山王灌个烂醉,然后叽叽喳喳把人抬到了里间歇息。她们给他换下呕吐的衣衫时,马上发现了兜里全是大个的银元,就惊得一阵议论:“如今这玩意儿不知还能使不能使?”“老天,这是什么年间的老钱了,不过听说越是老钱越是值钱,说不定咱还发了大财哩!”她们当中的两个一对眼就把这些银元揣了,然后转身想溜。另一个姑娘前去阻拦,被她们一袖子甩开。结果只剩下一个姑娘哭啼啼守着老山王,直到他醒来。

老山王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身子,再一摸衣袋,银元全没了。他找一块布条遮住两条瘦腿,然后端量起眼前的姑娘。只见她细干干的,眉眼实在中看。当他看到那对小乳房就像秋桃那样伏在胸前,心里顿时有些爱怜生出。他故意问:“银元呢?”姑娘哭声大起来:“老爷,我管不住别人,可我没拿您老一块哩。”“你们该不是一伙的吧?”“不,俺是新来的,俺叫代代,从西边庄里来。”“嗯,这姑牛真不孬!”代代笑了,她笑这个山里老土叫她为“姑牛”。接着老山王说:“都说赶会有上好的姑牛,今儿个咱来看了,有吗也不多,你算一个哩——走吧,跟上咱回府里住些日子,到了那里,看好什么尽管拿哩!”姑娘谢过,说这要跟领班的说过才行,老山王说:“那还不是小事一桩吗?那鸟玩意儿又算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