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任(第2/2页)

我不知挣扎了几次,最后还是被她按下了。就这样我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半下午了,我知道必须离开了。试了试,尽管身上还有些难受,头像要裂开,但还是坐了起来。鼓额说:

“不要走宁哥,你就睡在这间屋里,我和爸妈挤在一块儿就成。”

我坚持要走,告诉她四哥他们急坏了,他们正等我的消息呢。“园子里还有好多事情,你安心在家里休养,好了以后我让车子顺路拉你回去。你不要担心别的。”

她的眼睛闪了闪:“那我就跟你一起走,我们一块儿走吧。”

“这不行,你要在家里陪陪老人。你听话好吗?”

鼓额连连摇头。我不顾她的反对,到西间屋里去告别。

两个老人听了我们的谈话,这会儿正商量着怎么挽留我。我从兜里掏出了随身带的一点儿钱。两个老人像见到烧红的铁块一样躲闪、推辞,连连说:“天哩,了不得哩!”

我恳求他们收下、收下……老头子连连嚷着:“使不得哩东家,使不得……俺不能接下这钱,不能啊。”

这笔钱太少了。它太微不足道了……我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才说服他们接受了。从这一刻起他们就再也没法使自己安静:说不尽的感激话,一次又一次挽留。我坚持要走,并让老人替我在村里雇一辆马车——我知道醉酒呕吐之后已经很难徒步赶路了。我的头痛得厉害。

老人跑到街巷去,一会儿回来说马车找到了,它就在前面的大槐树下——“你带上孩儿吧,她愿意跟你走哩!”

我无法拒绝,点了点头。我久久地握着两个老人的手。这两双青筋凸起的老手啊,我没法忘记它的模样……走吧,鼓额,走吧——大槐树底下有辆大车……鼓额的母亲流出了眼泪,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

3

直到深夜我们才回到葡萄园。园子里安静得很,所有的人都在疲倦的等待中睡去了。我们让马车在离园子一华里左右的地方返回了,因为我们不想让马车把斑虎惊动起来,它会吵醒所有的人。

这个夜晚没有月亮,到处漆黑一团。

鼓额走近了我们的葡萄园,不知是激动还是害怕,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身上。我们往园里走去,可她不愿马上踏进那个茅屋,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棵老葡萄树下。

“鼓额,我们回去吧。”

……她好像有什么要紧的话要说。她这会儿也许想起了什么……灰蒙蒙的园子里什么都看不清,四野沉寂,我能听得见她急促的呼吸。我觉得她身上抖得厉害,就问:“你冷吗?”她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嗯。”我脱下外套给她披上。她伏在那儿,蜷曲着,小极了。我像自语又像劝慰,喃喃道:“不要害怕,不要……”她的头抵紧在我的衣服上,抱紧了我的手臂。

黑影里我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当她仰起脸的时候,热气就扑到了我的脸上。一股浓烈的青草味儿。她已经精疲力竭,几乎没有了站的力气。“走吧,我们到家了……”我扶她起来,碰到了硬硬的茧花和大大小小的疤痕。多少沉重的劳动强加在她单薄的身上。她还不足二十岁,而且发育不良。她再也不应该去掘土担肥,只能去捆绑葡萄藤蔓,去摘葡萄……我今天亲眼看到了一户小村人家,看到了小屋内的生活。这种贫穷让人愤怒和诅咒。

“我害怕有一天你……会离开这里……”

“这是谁说的?”

“肖明子,他听别人说的……”

我的心上一动:“不会的。我会一直在这儿,和你们一起……”

当我像悄语一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感到了一阵阵的胆怯。我伸手去扶她的时候,又碰到了那个凸出的额头。微弱的光亮里,我又一次看到了高高额头下那一对黑亮黑亮的眼睛。

浓烈的青草气味一阵阵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我一直扶住她,以免她倒在地上。就像牵着小宁的手,我小心翼翼地牵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