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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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若疯迷一般搬弄起一个纸箱。廖萦卫看看妍子,搞不明白,只好一块儿帮孩子。找到了,原来是两枚古钱币:一枚是带小方孔的“秦半两”,一枚是齐国刀币,夹在一些花花绿绿的卡片中。廖若把钱币攥紧了,装进口袋里,又小心地将那些卡片一张张叠到一起。廖萦卫刚刚看明白就吸了一口凉气:那些卡片都是面额很大的游乐券,全是那个公司的,持卡可以去桑拿浴、酒吧、迪厅……总的面值少说也有几千元。廖萦卫用眼神示意妻子,她惊得合不拢嘴巴。这之前廖若藏得严严实实,他们两人竟然从来没有看到。“我的孩子,这都是哪里来的啊?别人送的还是买的?”她想揽住孩子,却被廖若一下甩开了。他把所有卡片全塞到了衣兜里,然后伏上窗子。妍子再次问起时,廖若突然嗓子尖尖地大叫了一声。他们再也不敢吱声了。

廖若每次去酒吧都要瞒住爸爸妈妈,因为他们曾为这个跟廖若发过火。孩子逃学,这是廖萦卫和妍子最害怕的。他们知道他跟那一帮孩子混在一起绝不会有好结果,那些人都是包学忠带来的,不知怎么纠集在一起,有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压根就不想升学。廖若最初去酒吧打游戏机时理由十足,对廖萦卫说:“你们为什么把游戏机藏起来?我们家里有好玩的我就不去酒吧了。”“那也不能整天泡在游戏厅里,你还要做功课呢,哪有半夜趴在那些地方的孩子?”“你们以前就趴在游戏机上!你们也这样,也进酒吧和舞厅!”廖若盯住爸爸。廖萦卫无言以对。是的,他和妍子一度也去过舞场,那时候许多人都迷恋跳舞。“可是,可是那是过去了,再说你总不能和大人一样吧!”“大家都是平等的——我们全家都要平等,这是你们说的!”他和妍子不再说话,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痛。跳舞,钢琴,最新的家电产品,所有最时髦的东西总是对他们形成了最大的吸引力。可是现在,他们觉得自己正在为此付出代价。

经过了那次争论,他们知道已经很难阻止廖若了,他将把更多的时间花在酒吧和游戏厅里。

一切不出所料,最令人伤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廖若一连十几次逃学,还有两次可怕的失踪。问他哪去了?他先是支支吾吾,后来干脆说去了公司游乐场。那两次失踪差一点没把廖萦卫夫妇吓死。如果这之前他们多留点神,或许就会发现孩子有什么不对劲儿:无端地兴奋或沮丧,常常一个人出神。也就在那些夜晚,他们曾被儿子梦中的尖叫给惊醒,原来他在半夜里喊叫着录像和电子游戏中的冲冲杀杀——廖萦卫和妍子坐在床边看着,知道儿子被一个虚拟世界牵引着,已经越走越远难以回返了。

清晨,妍子看着脸色苍白的孩子流泪。廖若背上书包时对妈妈说了一句:“我再也不逃学了。”“好孩子别让妈妈伤心啊!”“嗯,嗯嗯!”

廖若果然一连好几天没有逃学。可他有几次还是忍不住,就在回家的路上拐了个弯,去了就近一个脏得可怕的简陋场所。这儿比公司游乐场差多了,不过一群孩子玩上了也就忘了其他。夜一点点深了,游戏机啪啪响,人像在冰上滑动一样,一直滑到那个最暧昧的地方……几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来得很晚,他们跑得脸色赤红气喘吁吁,一见廖若就做着亲昵的手势,嚷着:我是大河马!我是青蛙!我是五花蛇!廖若盯住他们,小声说:“我再也不会失约了,真的真的。可是妈妈啊,妈妈为我哭了。”“她们个个都一样,她们什么也不懂,不是吗?”“……”“喂,伙计,你有古钱币吗?”“为什么要它呢?”“别问……”

那个夜晚廖若独自去了河边合欢树下。这是个有月亮的日子,他站在那儿心怦怦跳。我的妈啊,我的手一直抖着,就等着一个可怕然而却是诱人的时刻。手心里渗出了汗,直等到夜深人静星星都斜了,还是没有出现那个声音。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正无精打采往回走,一抬腿就听到有人在远处的灌木中咳嗽。然后是细细的声音:“别走啊,是我嘛……”

那个让人诅咒的夜晚,他永远忘不了灌木怎样在微风中摇动,一眼望过去什么也没有——了。可惜他什么也没想就走过去了。夜色中三个黑影闪出来,其中有一个很高,一看就知道是大人。都是男的,不,有一个好像是女的,头发长极了。不过最后廖若发现那也不过是个长发男人。三个人中只有一个是十几岁的中学生,其余两个至小也有二十多岁了。廖若厌恶这呛人的烟臭味儿,回头想跑。长发男子哈哈笑着:“那不成,那可不成!”

他们在浓浓的夜色里围上来。廖若声音发颤:“你们想怎样?我是过河回家的!”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走河桥那儿?恐怕是来约会的吧!”

廖若不再吭声。一个脸上疙疙瘩瘩的家伙龇着板牙凑过来,让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大蒜味儿。他想躲闪,被长发男子一下抱了起来。

这个夜晚廖若真是怕极了。他心里有一万个后悔。“妈妈,爸爸……我在这里啊,我被骗来了。”他只在心里呻吟,不敢让他们听见。三个人一路拉着他往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最后过了滑腻腻的小河桥,来到了一个快塌的小屋子。屋里是一个大土炕,上面既没有被子也没有席子,只有一团草。另一间屋里有人走动,一会儿那人出来了,原来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女人,她叼着一个又黑又大的烟斗,见了廖若立刻“哎哟”了一声。女人穿了长衫,不系扣子,中间束了一根带子,这时一抽带子全敞开了,露出两个黑乎乎的乳房。当廖若看到她的下身也是赤裸的时,吓得“啊”了一声,一下跌坐在了地上。长发男子硬是把他拉起来,这时他才看清这屋里到处都是蜘蛛网。就在黑黑的炕角,蜷着一个男人,这家伙的头好像陷在一堆东西里面。“妖怪……”他心里不由得说了一句,嘴角开始打颤。女人大笑。

廖若哀求着:“放开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什么?多好的事儿,小绵羊早晚得学会吃草吧!”女人吸了一口烟,把烟斗磕打一下放下。炕角的男人咯咯笑,这让廖若嗅到了刺鼻的腥膻气,差一点吐出来。几个人一齐挣着去摸廖若的衣服,他最后给弄得浑身全是挠痕。几个衣兜都给翻过来了,他们对女人骂咧咧地说:“妈的,就这几个钢镚儿!哪来的古钱币!”女人低头对黑影里的男人小声说一句:“完了,你要的东西他没有带来。这是个小骗子……”炕角的男人像蟒蛇一样呼呼吐气,摆摆手嚷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