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2/2页)

大勇钟爱你,像爱他的犬、马一样的爱。他给你戴上这只项圈,神情完全像给他的马配了名贵的鞍。他把你赤条条搂在身上,从头到尾抚摸,如同抚摸一只珍贵的巨型鹦鹉。

你没有说过一个字的感激。这也令大勇欣喜:狗和马及鸟都不对他的宠爱做出语言的反应,但他知道他对于它们的宠爱从来没有落空。满嘴美言的人绝对没有牲畜那种无言的感激来得真实来得生动。

大勇认为你具有这份无言的生动,或说,牲畜般可贵的感知。

大勇带着惯匪的温存把目光投向正在斟茶的你。他笑中带出惯常的调戏和惊讶:竟会有这样含笑斟茶的一只珍奇牲畜!

大勇忍俊不禁地伸出手,那手的放肆和恣意像宝石一样放光。

就在大勇朝着你伸手的一刻,你却忽然抬起头:窗外的深夜飞过一颗彗星。

也在完全相同的时刻,克里斯靠在露台的栏杆上。什么东西引他猛抬起头:很大一颗彗星带着响声划过。

于是他和你心里为某种证实而感动。克里斯以为自己忘淡了你。半年了。你也以为那些瞬间的狂烈想念都渐渐平息了。半年了。

在这个人欲横流的城市,半年不是个短日子。半年是一些人的开端,是一些人的末日。半年可以使一些楼房立起,一些楼房倒塌;富人穷了,穷人富了。使思潮、时尚,以及一些街巷完全改了方向。尤其对于一船一船、一车一车倾倒在这个海湾城市的新移民,半年相当于脱胎换骨的一世。半年一过,我就学会做女佣时不再对雇主一家动任何感情,已经弄懂这中间不存在感情,只存在生存大前提下的责任和技巧。半年时间足以使我脑筋里的自由民主等概念更换一新。半年也足使我认识所有通往最廉价市场的路,所有通向二手货商店的路,以及所有不被劫道的、成功地生存下去的路。半年使我的矜持和骄傲退化殆尽,新生出一张无赖笑脸,对教授说:您不认为我最有资格拿这笔奖学金吗?您不认为我成绩优异,工作起来像狗娘养的一样卖命?……半年,我的根又疼痒地试着扎进这土壤,已学会扭曲和蜿蜒,已学会赖在这里,绝不被拔出去。

半年后,克里斯这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彻底反叛。他拿上钱和一切他自认为的私人财富,徒步走上了圣马太奥镇通往圣弗朗西斯科的驿路。

让我看看你这一刻在做什么。你下了楼,叫了一辆马车,要出门去。你忽然忘了你出门是去吴大仙那里取拌药的桐油(做避孕药用),还是去梅裁缝那里做衣裳。你对车夫说:往北走。

往北是一家大腌卤店,再往北是一家小茶馆。太阳暖住你稍稍伸出车帘的脚尖。你一点也不知道你和克里斯正面对面走来,中间只隔四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