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页)

没有,狼崽的母亲或许也像他一样,遵循大自然的生存法则.寻求机会去了;又或许是早被饥饿行军的人们打死了,化作了人类生命的一部分……

除了山谷的回应,没有任何来自人类的其它声音传来,面前白生生的路上渺无人烟;按照时间计算,最后一拨从他们身边走过.并给了她三块饼干的大个子兵他们,也早该翻过这座山了;追赶他们并请他们回来救活尚武强是不可能的。她只能等待后面的弟兄,或者往回走,去迎后面的弟兄。

她决定往山下迎,早一分钟,尚武强就多一分生存的希望。她甚至奢望着迎到一个医官,给尚武强,给他们共同的爱制造一个奇迹。

向山下跑了很远,大约跑了有两英里,也没碰上一个人。

她害怕了:把生命垂危的尚武强独自扔在那里该多危险呵!若是野兽吃了他呢?若是他不愿拖累她而自杀了呢?

她又转过身,艰难地往山上爬。他们就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她决不能让自己所爱的人,自己为之献身的人,独自一个长眠在这片森林中。她开始埋怨自己的无能和愚蠢,她为什么这么不相信自己的能力呢?为什么没想到找点水灌给尚武强喝,借以稀释胃里的毒液?为什么没想到帮助尚武强进行一次成功的呕吐!她真蠢!真蠢!她只会被别人照顾,却不会照顾别人!她只能依托别人,却不能被别人所依托。

女人啊.女人!怪不得你们被男人们称为弱者,你们被男人们欺压的同时,也被男人们有力的臂膀娇惯坏了……

一路胡思乱想着,直到天快黑了,才赶到原来的那个窝棚前。

没想到,尚武强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她恐惧极了,围着窝棚四处呼喊:

“武强!尚武强,你在哪里?”

没有任何回答,山林中一片死寂。

“尚武强,你回来呀!回来呀!我在等你,我在等你呢!”

她先是以为他被狼拖走了,可看看老赵头的遗体还躺在那儿,便把这个假设推翻了。又揣摩:或许是后面的弟兄赶上来了,将他救走了?仔细一想,她一路下山,没碰到一个人,他又如何能碰到搭救他的人呢?!

结论只有一个:尚武强知道自己不行了,走不出这千里群山了,有意躲着她,让她能抛开他的拖累走出去一临别时,他说过这种话的。

她挂着泪珠,幸福地笑了。她想:武强呵,武强,你错了!我一定要等你回来!或者双双的生,或者双双的死!不要说作为夫妻应该这样,就是作为人,也得这样!人生就是你搀着我,我扶着你,一步步走过来的。没有仅仅属于一个人的孤独的人生;人生是一种生命的联系,正因为有了这种生命的联系,它才放射出灿烂的光辉。

她拣了些干柴草,点燃了一堆篝火。

她孤独地在篝火旁守候了一夜。

在最痛苦的时候,她一次又一次对着夜空打枪,一直打光了最后一粒子弹……

尚武强没回来。

第二天,她几乎是绝望地上了路。

这是她生命历程上最阴暗的一天。这一天,她只喝了点溪水。随着尚武强的失踪,她生命的一部分也悄悄失踪了……。

入夜,她在半山腰发现了一座茅草棚。屋门半开着,里面睡满了人.她呆呆地扶着柴门站了一会儿,向里面看了看,见屋子里有两个女的,屋子当中还有空隙,才小心地走了进去.睡倒在地上。

太乏,太累了,她倒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尚武强在和那个英国盟军少尉格拉斯敦决斗.一人握着一支手枪,格拉斯敦手里的枪先响了,她扑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射向尚武强的子弹,她捂着胸脯倒在地上。尚武强感动地亲吻她,拥抱她。她就这样在尚武强的亲吻和拥抱中和尚武强溶成了一体……

醒来时,天已大亮,格拉斯敦和尚武强都不见了。她身边只有那睡在一起的两个姐妹和许多陌生的弟兄。他们还没醒,茅屋里静悄悄的,从树木枝叶缝隙中透进来的阳光映照着这个小小的茅屋,也映照着一些弟兄们的脸孔。

她在刺眼的阳光中仔细瞧了瞧身边的两个女人,想辨认一下她们的面孔,看看她们是哪个部门的,五军的女同志不多,她大都认识的。

一看,却把她吓坏了,身边的两个女同志已经死了,身体都僵硬了,面孔被折磨得变了形,她根本认不出是谁。

她叫了起来:

“醒醒,都醒醒!这……这两个女同志死……死掉了!”

弟兄们都不动,仿佛死亡对他们来说已变得自然而合理了。

她只好去推他们,想把他们推醒。

不曾想,她推一个是僵硬的,再推一个,还是僵硬的。一股被她忽略了的从死尸身上发出的异味刺激了她,她这才意识到:这一茅屋人全已倒毙在这里,永远睡过去了。

她吓傻了,失声尖叫着逃出了茅屋。

死亡之路又冷冰冰地在她面前铺开了,她只得凭着求生的本能,一步步向前挪。挪到一个山路的岔道时,她看到了一个栽在那里的木牌,上面画着一个墨黑的箭头,箭头下写着几个同样墨黑的大字:

“由此前进!”

她由那墨黑的箭头,墨黑的大字,想到了死亡,她想:也许箭头前方十英里、二十英里或三十英里的某一个沟凹,某一片草丛,会成为她人生的目的地。

脑海中突然涌出了一个她想阻拦而又阻拦不住的念头——

尚武强会不会意识到了生存的艰难,而有意抛下了她?

“不!不!不会!决不会!”

她疯狂地大叫着,企图用这声音强压住盘旋在脑海中的那个带问号的念头。

恍惚过了三天或者四天,齐志钧走错了路。他独自一人沿着一条小路,走进了山凹凹里的一个小村落。村落里只住了十几户人家,怪冷寂的,既看不到炊烟、人影,也听不到鸡鸭的呜叫。他以为这里的人也都逃进深山里了,便将错就错,放心大胆地在一间间茅屋前张望。看清屋里没人.就闯进去搜罗一番,希望能找到一些吃食。

系在腰间的米袋差不多又瘪了,充其量还有两茶缸米,而根据路标指示的路线,从这里到达驻有英国盟军的新平洋还有一百五十多英里,他一天就是走十五英里,也还得走十几天。听说从中国本土起飞的飞机.已开始在新平洋一带为五军空投食品,希望就在前面。可他要把希望变成现实,还需要进行一次对生命热量的充分补给。他至少得有能维持十天路程的食物,否则.希望光环下笼罩的只能是死亡。

另外,他对新平洋也还存有一定的戒心和疑虑,新平洋的英国盟军能有多少补给品?他们自己不也因为缅甸的全面陷落而陷人困境了么?空投的食品会有多少能落到投放点?靠几架载重量很小的飞机,能保障万余人饥饿的肚皮么?更何况这里又是亚热带雨林气候,天一不好,飞机就不能飞了。退一万步讲.就是空投顺利,就是盟军还有食品补给,也会被先头部队的人们吃光的。他毕竟是走在队伍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