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4页)

霜降过后,地里的窝棚就越来越少,加之近来北方的战事吃紧,一些花主早早就把地里打治得地光场净,准备应付时局的变化。但佟家的窝棚尚在,佟家的花地还残存着星星点点的红花。在日本留过洋的佟继臣回到笨花后,为图新鲜,不时也首当其冲地要替家人去看花。佟继臣看花倒是个规矩人,他对笨花的村风野俗不存兴趣,因此,佟家的窝棚就冷清萧条。每晚佟继臣来看花,先顺着垄沟散散步,散完步就练跳高跳远。遇有女人上门时,他就把她们支开。只有糖担儿有时来和他搭讪,听他讲日本故事。

今天佟继臣来看花,有种异样的心情。他有过女友和恋人,他知道约会是怎么回事。那么,今天这也叫约会吗?他记起了小袄子盖在手巾下的那只手的滋味,湿漉漉的,有劲。那么,他是在等小袄子了。

小袄子来了。

佟继臣正在窝棚里就着油灯看报。这是几张日文报纸,虽然他已经翻了许多遍,可还是有一搭无一搭地不住翻腾。后来他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就知道是来了小袄子。小袄子进了窝棚,窝棚里顿时就充满了一股花籽油味儿,那是小袄子头上使了油。她那使过油的头发,更是黑亮。她又在佟继臣眼前,和佟继臣蹲了个对脸。

佟继臣说:“小袄子,以后你别往头上使花籽油了。”

小袄子说:“那使什么油?”

佟继臣说:“使生发油吧。你看你,挺好的闺女,一身炸馃子味儿。”小袄子知道佟继臣不喜欢花籽油味儿了,就说:“我买呀。”——她说的是生发油。“我看见城里裕逢厚店里就有。”

佟继臣说:“还用进城呀,你注意一下,集上洋货摊上就有。我看了看还真是日本货。”

小袄子说:“我买。”

小袄子说得恳切,毫不含糊。这又让佟继臣感觉到小袄子的几分天真,几分单纯。他看着蹲在眼前又是把腿叉开,样子不三不四的小袄子说:“别蹲在那儿,换个地方吧,我又不是不许你坐。”

小袄子一骨碌滚在草铺上就挤住了佟继臣。佟继臣想,这闺女是有备而来的,成心。他顺势抓住了她的手,逗着她说:“小袄子,我问你个事。”

小袄子说:“问吧。”

佟继臣说:“问错了也别恼。”

小袄子说:“不恼。”

佟继臣说:“这钻窝棚怎么个钻法儿,都有什么内容呀?”

小袄子一骨碌爬起来,一趴就趴在佟继臣后脊梁上,箍得佟继臣喘不过气来。接着她又把自己的脸贴住佟继臣的脸说:“就是不递说你,呆会儿你不就知道了,继臣君,是这么叫呗?”

佟继臣心想,嗬,好个小袄子,敢情是个很难抵挡的闺女。他说:“对是对,可这不适用于你我呀。”

“怎么不适用?”小袄子说,“你不就是我最敬重的人么!你说的管最敬重的人叫君,继臣君。”小袄子又叫了一声。一面叫着继臣君,两只手就去解佟继臣的衣服扣。

佟继臣说:“哎,哎,一叫君就得解扣呀。”

小袄子说:“不光解扣,还得解裤子哪。”说着早就解开了自己上衣的扣子,耷拉着大襟,又去摸索裤腰带。

佟继臣在茂盛店答应小袄子在窝棚里等她,其实并没有真想和她如何。也许是嫌她小,也许是嫌她娘是大花瓣儿,也许是嫌她和人接触太多不卫生。总之,他只是想和她无拘无束地寻点儿开心,说点儿脏话。现在,小袄子的举动一下打乱了佟继臣的计划,他不知如何应付了。而这时,小袄子冷不防已经脱下了小袄子。她那不断晃动的黑发,也使佟继臣受着过于近切的挑逗。小袄子看出佟继臣对她的挑逗并不十分排斥,褪下裤子半站起来,非要佟继臣替她脱。佟继臣愣着不去脱,小袄子就说,他不给她脱,那她就给他脱。说时迟那时快,小袄子劈手就扯下了佟继臣的裤腰带……在一阵半真半假的抗拒和反抗拒中,佟继臣到底就了范。他突然想起在中国的通俗小说里,有“就范”这两个字,他觉得这两个字此时对他是合适的。

佟继臣就了范,佟继臣真弄了小袄子。佟继臣弄了小袄子,才进一步体会到小袄子的滋味。佟继臣对于男女之事已有过体味,他觉得小袄子和其他女人比,更具真实性,小袄子不矫揉……直到糖担儿掀开了草苫。

糖担儿们总是会选个合适的时候看热闹的,他们会掐算时间。刚才糖担儿看小袄子进了佟家的窝棚,就知道佟继臣要“有事”。糖担儿想,别看你平时正人君子一样,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这糖担儿是老糖担儿,先前看大花瓣儿和向桂的就是他。这会儿他钻进窝棚看见了小袄子的光身子,心里说:我操!滚瓜儿似的,比大花瓣儿可强。大花瓣儿就是个白;小袄子不白,可瓷实。

糖担儿什么时候进窝棚,花主们也不许恼,这是老规矩。

佟继臣和小袄子也不穿衣裳,在被子里偎着和糖担儿说话。

佟继臣说:“糖担儿啊,你岁数也不小了,心术还这么不正,专在这个时候来。”

糖担儿说:“谁让好运气都叫我占了呢,小袄子比她娘可强百倍。”

佟继臣说:“哪儿强?”

糖担儿讨好似的说:“哪儿都强,不强还够得上挨洋学生的操?洋学生什么娘儿们没见过。哎,那洋人和中国人那块儿一样不一样?”

佟继臣说:“老不正经!说说你篮子里都有什么新鲜货吧。”

糖担儿说:“咱不吃鸡巴梨,太凉;咱不吃鸡巴烧饼,太干;鸡巴花生、瓜子儿嗑着太费事。我这儿倒是上了新货,仁丹、汽水,都是新到的日本货。”

佟继臣说:“算了吧你,那比鸭梨还凉,都是解暑的东西。怎么进货也不看季节。”

小袄子一蹿从被窝里蹿起来说:“拿他的,拿仁丹,拿汽水,尝个新鲜,留着明年伏天吃。”

佟继臣说:“别瞎闹了你,那汽水有保质期,喝了过期的要中毒。”

佟继臣只在糖担儿的篮子里拿了几包仁丹,又拿了烧饼和花生,然后他让糖担儿到窝棚后头去抓花。

糖担儿走了,佟继臣和小袄子才钻出被窝穿衣裳。小袄子穿好衣裳,迫不及待地撕开一包仁丹砍到嘴里,咝哈一阵又吐出来,说辣。佟继臣说那是药,必要时也只能吃几粒。

小袄子吐了仁丹,在灯下坐着不走,翻看佟继臣的日文报纸。佟继臣问她:“你认识呀,那是日文。”

小袄子就说:“你教我日本话吧,我思摸着我行,继臣君。”

佟继臣一听小袄子要学日本话,觉得又是一个新鲜。他玩笑似的说:“行,教你几句。别人喊你你要答应就说‘哈依’;别人说一件事你要觉得对,表示赞成就说‘扫以代斯乃’;和别人说再见就说‘撒哟那拉’。”佟继臣说一句,小袄子就学一句,正确无误。佟继臣想,有语言天才这么一说,莫非坐在我眼前的就是个语言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