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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几个朋友钓鱼,孙却打电话说来家里坐坐。知道你在学校开会,我就先回来了。”孙离接电话时,正在南津渡陪李樵吃饭喝茶。

喜子望望孙离,说:“难怪晒得油光光的!”

孙却坐下来,说:“我刚从上海回来。嫂子你猜,我在上海碰到谁了?”

喜子猜孙却肯定是去看了侄子,站在厨房门口问:“你去看了亦赤?”

“哪里是去看,我怎么找得着他?”孙却见喜子又进厨房了,就走过去,“我从大世界吃饭出来,看见几个年轻人吹吹打打的在街头卖唱,唱得真的好。我停下来看看,居然看见亦赤了。他弹着吉他,闭着眼睛摇头晃脑。”

孙离笑笑,说:“他卖唱,我听着不吃惊。你不知道,他假期都不回来,一个人出门旅游。他也不问家里要钱,背着吉他一路卖唱一路走。他是宁愿去当乞丐,也不愿意回家来看看父母!”

喜子从厨房出来插话:“他不瞎说父母双亡,自己讨学费就不错了。”

孙却劝喜子:“嫂子,我看亦赤很不错。他不偷不抢,卖唱又不丢人。”

孙离笑了起来,说:“孙却,侄子未必跟你学的?”

孙却想起自己小时候当乞丐的事,就说:“我那是小,不懂事,闹着玩的。亦赤大学生了,他不是闹着玩。”

孙离就怕儿子不是闹着玩的。亦赤上的是医学院,却对文学和音乐这么痴迷。照说爱文学和音乐的人,心是最柔软的,可是儿子很冷。又想喜子也是研究文学的,读过古今中外那么多文学名著,也不见把她这人读得柔软些。孙离挑不出她身上任何的错,哪怕想朝她发火都没有理由。她有体面的工作和职位,她在自己的专业有学术成就,她回到家里埋头做家务。夫妻之事,只要孙离有兴趣,她都尽着女人的本分。可是,他就是看不到喜子身上的柔软。

孙离脑子里的这些事,都没有浮到脸上来。他是平和的,同孙却谈天说地。孙却说的都是生意上的事,或是同政界的交往,孙离不太关心,却也耐心听着。他不时点点头,看不出是赞赏,还是只表示听见了。

记得当年孙却刚当上小包头,就嘱咐哥哥有不方便的事找他。孙却说他在江湖上高矮都交,哪方面都有熟人。孙离没有不方便过,也没有找过弟弟。孙却的江湖却是越来越大了。孙却的硕士、博士,不知是真读出来的,还是花钱买的。孙离每次看见弟弟都想问,话到嘴边又都咽回去了。他相信凭孙却的聪明,书是读得下去的。只怕他是宁愿花钱,也不愿花时间。

孙离见弟弟和弟媳不说话,猜他两口子肯定在闹意见。孙却一路上没同他说什么,他这会儿也不好问。他走到书房门口,说:“小君,出来喝茶呀?”

小君站在书架前翻书,说:“才喝了,哥你不用管我。”

又听孙却说:“我喊了亦赤,他眼睛睁开望望我,又闭上了,摇头晃脑的。”

“他叔叔都没叫?少教养的东西!”喜子听了很生气,人在厨房里高声地说。

“他不一直喊你朱教授吗?我还是老孙头呢!”孙离真不把儿子如何称呼他当回事了。

孙却说:“我拿了一千块钱放在他碗里,乐队都停了下来。很多围观的人,看着也觉得稀奇。只有亦赤仍弹着吉他,低头取了一百块,剩下的全还给我。我把酒店告诉他,要他收摊时去玩。我住的地方离大世界很近。我等到深夜,他也没有来。”

小君站在书房门口,冷着脸说:“亦赤要是去了酒店,不坏了你的好事了?”

孙却碍着哥哥嫂嫂的面,不好高声大气,只道:“小君你别疑神疑鬼好吗?我去上海是生意上的事。我身后跟着好几个人,我不至于那么荒唐吧。”

“你的荒唐事还少吗?你身边的马仔不都向着你?”小君说着,泪水又出来了。

喜子出来说:“孙却,小君,你俩有话好好说。依我,什么都不要说,先吃饭。两口子的事,只有你们自己一边去才说得清。我只说一句,孙却,小君是个好妻子啊!”

吃饭的时候,小君死也不肯出来。喜子端了饭菜去书房,小君也不肯吃,只是不停地流泪。喜子也陪着流泪,她是想起了自己的事。一定要同小安子断了。反正是要断的,痛是迟早的事。

孙离推开书房门,见两个女人在哭,把门又轻轻掩上了。饭吃得索然寡味,孙离也不好怎么劝弟弟,只道:“小君很不错,把孩子带得这么好。”

“我没说她不好。”孙却话说得很平静,“她是疑神疑鬼,自己把自己弄成神经病似的。”

书房门开了,小君提着包。喜子跟在后面,说:“要走,你俩一起走。”

孙却站起来,说:“哥哥嫂子,你们放心吧。”

小君回头,瞪着孙却说:“你不要跟着我!”

“你这几天不是都在找我吗?我不跟着你走?”孙却跟着小君出门了。

喜子站在门口,怕对面邻居听见,轻声说:“不要吵架!”

“男人发达了,必须这样吗?”喜子关了门,说的是小君的话。

孙离只当没听见,拿起电视遥控器,随意翻了翻台。他几乎不看电视,翻台并不是真翻。他按了几下遥控器,就进书房去了。坐下来,拿起一本闲书乱翻。翻过好几页,眼里茫然一片。

喜子收拾完厨房,进来说话。她没有讲弟弟和弟媳的事,只讲小君想把大山送到苍市来读书。孙离想了想,说:“我俩都不会带孩子,看把亦赤带成这个样子。大山在老家好好的,为什么要送到苍市来?”

“小君的主意是定了。亦赤的个性世上少有,未必就是我们带得不好。”喜子说起儿子,内心其实很悲伤,“哪怕就是我做母亲做得不够,他也是你自小带着的呀?他对你这个爸爸也不怎么亲。俗话说,人亲骨头香。”

孙离把脚高高地跷在书桌上,想让自己舒服些。喜子过去拉上窗帘,外面早已漆黑了。孙离安慰喜子:“亦赤不会总是这样的,就当他比别的孩子成长慢吧。他是智商发达,情商发育慢些。我们给孩子时间,等待孩子成长吧。”

喜子好久不作声,半天才说:“唯愿是你说的这回事。我们等吧,等着儿子长大。”

孙离问喜子:“真把大山弄过来了,你有时间照顾吗?”

喜子说:“又不是天天要看着,他寄宿。小君说周末她会过来陪儿子,万一没空才让大山到家里来。”

喜子看了看时间,突然想到谢湘安,不知他吃了晚饭没有。说不定他还在睡觉,懒得起来弄吃的。想起谢湘安那个大男孩的调皮劲,喜子胸口就像有个小舌头在舔。她脸上突然露出微笑,嘴上说的却是大山的事:“大山那孩子,我是好喜欢的。”却又想,一定要同他分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