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5页)

李樵偏头望了望孙离,说:“你看上去不像太坏的人啊!”

“原来你一直以为我是坏人?”孙离假装生气。

李樵故意调皮,说:“看你的小说,你把人性写得那么阴暗,人心最幽暗的角落你都伸进去了。我就想,这个人好可怕啊!”

孙离伸手过去,抓住李樵的手,说:“没见我吃了你呀!”

李樵攥着的小拳头慢慢松开了,手掌软软地放在孙离手里。孙离便握着她的手,再也没有松开。直到吃饭的地方,孙离才把李樵的手捏捏,说:“我们到了!”

餐馆临着河,凭窗可望见河里的船。

李樵坐下来,望着窗外,说:“这地方真好!”

孙离就说:“那就作我们的定点餐厅吧。”

李樵脸微微红了,浅浅地笑。孙离望见李樵脸红,就有种口干的感觉。懂得脸红的女人不多了。李樵应是上过大台面的人,怎么还会脸红呢?

孙离把菜单翻了翻,说:“李樵,你点菜吧。我没有特殊口味,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李樵接过菜单,一页一页慢慢地翻,不像在点菜,像是在看书。她的胸脯匀和地起伏,沉静得像夏天树荫下看书的女大学生。

李樵看菜谱的样子,叫孙离想起看书的喜子了。他把目光移向窗外,望见河里有水鸟飞过。多年前,家乡那所中学的教研室里,喜子就是这么坐着看书的。他想起那个遥远的午后,阳光照着喜子的耳朵,粉红粉红的。

李樵把整本菜谱慢慢翻完了,又从头看起,点了几个菜,说:“点多了吃不了。”

孙离笑道:“李总做决策真是谨慎啊!”

“别笑话我了。我喜欢这些菜式的照片,拍得真不错。”

李樵刚才原来一直在看照片!

他想这女人人静了,简直是一尊菩萨!

孙离想起她昨天的话了,问:“李樵,你问人与人之间可否相互信任,有具体的事吗?”

李樵望着孙离,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说:“没事呢!”

孙离隐约觉得她藏着话不说,又不便追问下去。她果然不想说,开始说窗外的事了:“对岸的芦苇真好看。等秋天的时候,芦苇滩里的水退了,芦花也开了,到里面看看去。”

“我可以陪你去吗?我去看过,很漂亮。”孙离和喜子一起去那里看过芦苇。

李樵笑笑,说:“那还得等几个月呢!那时候,天知道你在约哪个女读者!”

孙离眼睁睁望着李樵,说:“不许乱说啊!李樵,我从现在就开始勾手指头算日子,只等芦苇滩里的水干了,我们就玩去!”

菜端了上来,孙离问:“喝点什么?”

李樵说:“白开水吧,我不喝酒。茶和果汁也靠不住,不如白开水。”

孙离摇摇头,笑道:“不能想太多,想多了活不成。你说水,我们喝的水其实也有大问题,铬污染呢!”

“我比你清楚。”李樵夹起一根红菜苔,慢慢送进嘴里,“我们收到很多这方面的材料,不光是铬,还有铅、锌、砷,多种重金属污染。上面打了招呼,不准报道。”

“为什么不准报道?”

李樵说:“你真这么单纯吗?控制负面新闻,我们行话叫控负!”

“控制了负面新闻,负面事情就不发生了吗?”

“你还是写你的小说吧。”李樵笑着朝他飞了一眼。

孙离也夹了红菜苔吃,说:“也好,我们不知道吃的是什么还好些。知道了,仍要这样过日子。告诉你,我们最喜欢吃的这些蔬菜,恰恰是污染最严重的。”

李樵望着孙离,眼睛里尽是问号。他接着说:“我们吃的红菜苔、白菜苔、大白菜、小白菜,都是十字花科的,最能吸收土壤中的重金属。土壤受到重金属污染,自我修复需要几十年到上百年,人工修复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种植十字花科作物。”

“什么是十字花科?”

孙离说:“十字花科,就是开花是十字形的,四瓣花。我刚才说的各种菜,开的花都是十字形的,四瓣。”

“你怎么这么专业呀?”李樵很好奇。

“写推理小说嘛!”孙离笑笑,“你知道吗?十字花科作物吸收了重金属,它也成了污染物啊!物质不灭,重金属从土里到了作物里。所以,还得处理这些作物,毁尸灭迹。”

李樵放下筷子,说:“太可怕了!我们不是在吃浓缩重金属?我要吐了!”

孙离也放下筷子,双手抱拳说:“抱歉抱歉,我说多了。你也不要这么紧张,只要菜苔不是河滩上长的,就不是吃浓缩重金属。有些市民自己在河滩上种菜,真是危险啊!”

“你还说!”李樵生气的样子,双目成了圆杏子。

孙离笑着拿话岔开,天上地上说了些无关的事。饭吃得差不多了,李樵说:“我下午还得看稿子,送我回去?”

上了车,李樵说:“我有些困,放倒座位躺一下好不?”

孙离慢慢地开车,遇着堵车也不着急。他不按喇叭,刹车也踩得轻轻的。瞟一眼李樵,她真的睡着了,长长的睫毛搭下来,一道黑弧线轻轻地往上弯着。

孙离听见了李樵的呼吸声,轻微而匀和。她今天的小拳头慢慢地松开了,她今天随便同他睁着杏眼生气了,她这会儿在他面前安然地睡着了。

他微微地张开嘴巴,好像有股气浪随时会从胸口冲出来。望见报社大楼了,李樵就醒了,轻轻调直了靠背,说:“睡得好香啊!”

孙离说:“你太累了,要注意休息啊。”

“好了,不用进去了。谢谢啊。”李樵让孙离把车停在报社大门外。

孙离把车轻轻地停下,说:“我再约你啊!”

李樵回头笑笑,清清爽爽地说:“好!”

孙离没有伸手过去,李樵也没有握手的意思。他没有把车窗摇下来,李樵下车之后也没有回头。孙离倒好了车,再回过头去,已望不见李樵了。

孙离恨不能天天见到李樵,却不好约得太密了。他隔一两天约她一次,都是约她吃中饭。李樵偶尔会有事,就说:“明天吧,行吗?”孙离就说:“随你吧。我反正天天都有空。今后我只做一件事,就是等你吃饭。”李樵在电话那边笑,说:“老孙同志,你嘴越来越油了啊!”李樵不再喊他孙老师,非得称呼的时候,就调侃着喊他老孙同志。

天气很快热起来,脱下春装就得穿短袖。有天一大早,孙离发短信给李樵:我知道郊外一个地方,僻静,菜也好吃。

李樵半天没有回短信,孙离心想她要么就在开会,要么就是手机不在身边。快到十一点钟的时候,仍没有她的消息。他想:先到她附近去等着,不然等她回了信,时间就不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