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长角的人(第4/6页)

杨户头经常出去杀猪,有时候深更半夜就要出去,第二天深更半夜方得回来。这中间是大把大把的时间,足够闲汉们挑逗勾兑成事。也不知道是谁先攻克了陈菊花,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很难弄清楚有多少个男人乘虚而入。说起来也奇怪,如果自己的男人跟别的女人通奸,妻子们向来都是不能坐视不理的,但是丈夫和杨户头的老婆通奸,她们无一例外都是额手称庆,在自己丈夫面前假装不知,在其他女人面前加油添醋,以此种方式羞辱杨户头,觉得无名火终于平复了不少。有的女人甚至还巧妙地鼓励教唆自己的男人,不能甘于人后。

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风言风语,杨户头岂能不有所耳闻。有几次他掩伏一旁,甚至可以捉奸在床,恨不能拿把剔骨刀,将奸夫淫妇剐了。可是他的女儿还小,还没有断奶。村里的闲汉个个如狼似虎,杀之不尽赶之不绝。这也就是说,杀猪刀虽然厉害,可只有一把,镰刀可是有一帮人,杀猪刀可以干过一把镰刀,可村子里这么多镰刀组成了镰刀网,杨户头总不能大杀四方吧。要说杀别人也还好下决心,亲手杀陈菊花,杨户头始终狠不下心,最后只能决定将陈菊花卖了。

有一个货郎,经常挑着担子走乡串户,手里摇着拨浪鼓,也是中年的身板。杨户头在他那里买过东西,也和他聊过天,知道他是安徽人,寄居此地,还没成家。安徽人喜欢赌博,关张、扎金花、推牌九,都很精通,但因为做的是小本生意,囊中羞涩,平时不敢玩。

这天,杨户头截住货郎,硬是抢过他的货担,强行拉着他来自己家喝了两盅酒。趁着些微的酒性,两个人玩起了扎金花,结果杨户头瞎胡来,输了一摞钱给货郎。货郎不明所以,吓得酒也醒了,不知道杨户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把钱推还给杨户头。杨户头不要,说:“愿赌服输,既然输给你,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但一沓钱放在桌上,货郎打死也不敢揣到怀里。双方僵持不下。杨户头想了个办法,就说:“要不这样吧,你可以把钱还给我,你再把货留下。我把我的女人给你。这个女人我是留不住了。”

货郎听到这里,扑通一声就给杨户头跪下了。原来这个货郎也觊觎陈菊花的姿色,来王家村的次数勤了,言语相邀,也曾几次暗通款曲。他以为事情败露,杨户头摆的是鸿门宴,要跟他算账。大凡男人,谁愿意忍气吞声做缩头乌龟?

杨户头把货郎扶起,说:“我是真心实意要把女人让给你,今天你是要也得领走,不要也得领走。就说我是赌钱输你的,这样一来我虽然现眼蒙羞,总比一直丢人强些。”

就这样,杨户头名声更差,到处都说他赌钱输了妻子,却不说他妻子偷人偷了整个村子。杨户头送走妻子,眼不见心不烦,用妻子换下了一副货担。闲暇的时候,他就摇着拨浪鼓,逗自己的女儿开心。

杨户头的女儿叫杨小羊,羊年出生,就在拨浪鼓的扑通声中慢慢长大成人。

杨户头杀猪,少不得要经常走夜路。夜路走多了,难免会遇上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郑屠夫曾经叮嘱过杨户头:“夜行遇鬼,别人害怕,我们杀猪佬不用怕。有杀猪刀防身,血气重,鬼怪都不敢近身。不仅如此,刀刃饮血多了,还能照出鬼影子。”

有一次,六家庄一户人家给儿子娶媳妇,提前好几天过来打了招呼,要杨户头在酒席当天早点过去杀猪。离鸡叫还有好几个时辰,一弯镰月,几点疏星,依稀能见着点路。板桥着霜,风声鹤唳,天气是冷飕飕的,四下静得可怕,正是出祟闹鬼的时辰。

杨户头出门前喝了几盅白酒,一为御寒,一为壮胆。走在路上,他不知不觉感到前心贴后背,心里一阵发凉,瞬间掉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杨户头晓得事有蹊跷要见鬼,也不慌,悄悄地将背篓里的放血刀拿出来,别在了腰间。他边走边偷看刀刃,幽幽地泛着寒光。猛然间,刀刃向光处模糊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爬了上去。杨户头再一看,发现刀刃赫然照出了两个鬼,和他隔得远远地并排行着。不同的是,人走的是大路,鬼遮遮掩掩走在路边的草木中。

杨户头虽然惊惧,但看到两鬼也急于赶路,料想不会加害自己。况且郑屠夫说过,杀猪刀饱浸猪血,猪血狗血都是秽物,脏东西见了也要退避三舍的。有杀猪刀傍身,两鬼即使有恶意,也要给它们一点苦头吃吃,给他们一点教训尝尝。这样想来,杨户头心头踏实了很多,觉得能和鬼做一次路伴,也是稀奇事体。说也奇怪,杨户头定性之后,竟然不用借助刀刃反光,也能看到走在自己身边的两鬼,不仅能看到它们,也能听到它们的谈话了。

两鬼这么着急赶路,原来是要去六家庄拘魂。再听下去,杨户头愈发大吃一惊,两鬼要拘拿的正是第二天要成亲的新郎官。听两鬼的话里话外,似乎是新郎命该今天死,而且还是死于自家的菜刀之下。

杨户头听得真切,心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天可怜见,让我路遇两鬼,听到了两鬼的谈话,少不得也要给那户人家通风报信,预作防范,说不定还能幸免一灾。想到这里,杨户头恨不得再生出两条腿,胳肢窝里再生出一双翅膀。他一溜小跑赶往六家庄,就想着要抢在两鬼的前面。

办喜事的人家,亲戚已经到了不少,有睡床的,有打地铺的,声交杂,睡得正熟。老汉两口子,还有几个青壮年,也不知夜里睡了没有,正在打足了精神,一方面坐等杨户头来杀猪,一方面要一大早去集市买菜。他们已经备好了缸,烧好了水,猪也吊起来了,就等杨户头一刀捅下去。杨户头到了地方,也不着急杀猪煺猪毛了,而是把老汉拉到了一边,将自己来时路上的遭遇跟老汉说了个大概。

老汉觉得匪夷所思,看杨户头的神情也不像是在作弄人。见鬼的事不好说,鬼话也不可轻信,可是涉及自己刚要大婚的儿子,老汉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他犹豫了一下,说:“既然说命丧菜刀,那我就先把菜刀收起来,这样总不会出事了吧。”

那边,老汉忧心忡忡去收菜刀,这边,杨户头撸起了袖子,开始准备杀猪。杨户头一刀下去,那猪临死前死命地嚎了一嗓子,不想却把睡梦中的新郎给吵醒了。昨晚在家中办监生酒,新郎被几个长辈亲戚劝喝了不少白酒,醒来就觉得渴得要命,桌上的隔夜茶恰有一杯满满的,凉凉的一口灌下去,心里毛躁减少了,却忽而觉得饿到贴肚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