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蛤蟆(第3/3页)

于是,张麻子将蛇皮袋拎进屋,靠墙放着。这边母亲已经炒好了鸡蛋,端上萝卜干和酱油豆。我的父亲和张麻子坐下来,开始喝酒。

他们喝得是那么兴高采烈。蛇皮袋里的懒疱疙蠢蠢欲动,互相挤压磨蹭,本来立着的袋子最后终于倒在了地上。数百只懒疱疙在里面推挤挣扎,竟然将袋口挣出了一道缝。缝口慢慢变大,先是一只懒疱疙跑了出来,后来所有的懒疱疙都跑了出来。

两个喝酒的人浑然不觉,还在继续喝酒。也许他们看到了,但因为觉得懒疱疙跑出袋子是小事,喝酒才是大事,根本不想管这件事。也许他们心里打算在喝完酒后,还可以把懒疱疙捉回口袋,现在让它们爬出口袋透透气,不在袋子里闷死,也是对的。说不定,这个袋口根本就不是懒疱疙们在里面推倒弄松的,而是父亲趁着酒意,将它们放了出来。而张麻子在一旁看着,觉得自己交的是一个真正的好朋友。于是两个人称兄道弟,推心置腹,喝了更多的酒,最后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因为憋了一泡尿,是家里第一个醒过来的人。我醒过来,看到窗外已经泛白,雄鸡已经在打鸣,不再是昨晚睡前风雨交加的景象,一定是明媚的天气。我打着哈欠,下床穿鞋。但是我完全没想到,有一只懒疱疙将我的鞋做了它的窝,美美地在里面吸肚子呢。

我发出尖叫声。这绝对比伸手拉灯绳,发现灯绳末端挂着一条蛇还要恐怖。我的尖叫声在家里回响,但是这群不速之客不为所动,我的父亲和他远道而来的朋友,也没有被吵醒。

如你所知,我长大后离开了乡下,在各个城市里辗转。除了春节回家和活着的亲人团聚,清明回去给死去的亲人上坟,在夏天和秋天,能够看到懒疱疙的季节,特别是雨季,我绝对不踏足家乡半步。

即使如此,在很多个噩梦里,我仍然会被自己的尖叫声惊醒。

也许,只有发现自己是只懒疱疙,这样才能够彻底摆脱对它和所有丑陋之物的恐惧,并且觉得它们可怜的生存,不应再受到打搅,获得该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