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的故事(第2/6页)

虽则如此,我在宣传部里是越来越待不下去了。不光是因为把别人拍拖和学习的时间全部用在卖苦力上,而且这些应制而作的东西画得多了,竟然有些出人意表的副作用。那时我还给一个朋友办的时尚杂志画些插图。有天我去送稿子,他突然对我说,你的风格怎么越来越通俗了。我说通俗好啊,陈逸飞、丁绍光不都是走的通俗路线么。他想了想说,我是给你面子,其实是越来越俗了。不过,大俗即雅嘛。我听了就想把画扔到他脸上去。

我的艺术生命快给安毁了。我和安的上下级关系分崩离析是迟早的事,不过还是来得太快。是因为纪念田汉百年诞辰的话剧节,安分配给我的任务是为参演剧目做一组海报。我想这终于是件关乎艺术的事情,就大有摩拳擦掌之感。花了两天一夜,完工的时候,我的自信心简直膨胀到极点。这样的作品如果学生会有史料博物馆应该成为馆藏品。我把海报做成了黑白系列,丝网版风格,极其繁复而唯美。画得我手都酸了,就算是伯恩·琼斯 [1] 也未必有这样的耐心。

我去找安来看的时候是有些莫名其妙的讨好心理的。我等着安的脸上绽开花一样的笑容。安进来一看,愣住了。我想她是惊艳了。谁知道她愣了几秒钟之后咬牙切齿地说,这是什么呀,一块块一绺绺的,主题呢主题呢,重画。我也愣了,愣了一分钟之后我说,安,这画是该重画,不过就不是我的事了。

我就这样离开了宣传部。

爸妈很欣慰,认为这是成熟的表现。说早该收收心了,不要以为进了大学就进了保险箱,学习成绩还是要抓。靠小聪明成不了事。以后要想出国深造,GPA(平均成绩点数)是最关键的。

那年的学习我到底是抓晚了,学分绩点掉到三十名,真是很惨痛。后来我就一边发奋学习一边想,我和安的关系算是完蛋了,我可能会怀念她的。

不过这又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很快安又来找我了,安说毛毛,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大家还是朋友是不是。我说是,又想就这个比方真让人没办法说不是。

不过安在确定我们还是朋友之后就又不怎么找我了。她说毛毛其实我早就号准了你是个乖小孩,我其实以前主要是在利用你,你还把我当朋友我真的很感动。

后来我真的很长时间没和安有什么接触,经常在路上遇到也就是点点头,或者聊上几句。不过几次偶遇,她给我的印象都有些新意。其实安是个很好看的女人,她是在大学迅速地从女孩质变到女人的那类。她的美不在风情,而在于她身上散发的活力。这活力是有感染力的,像是久雨后的阳光,让你觉得生活刹那间美好起来。

这以后我的生活比较平淡,拿了几次奖学金,顺便谈了一次恋爱。是个法文系的女孩。我们的关系很融洽。在我早上赖床不起的时候,她就去汉阳路上给我买肉夹馍,然后托传达室的看门大爷给我送上去。后来我们和平分手了,因为她拿到了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不过我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受到安的干涉,安把那个女孩找出来凶神恶煞地问人家是不是把我给甩了。女孩就战战兢兢地对我说,毛果我们好聚好散你何苦找了个女杀手来。我就给安打电话说安你不要管我的事好不好。安说毛果我觉得这个女孩很衬你,我已经默默祝福你们很久了,谁知道是个潘金莲。我说安你又乱用词了,我原以为你比以前成熟了呢。安沉默了一会儿说,毛毛,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

后来我知道安的话是有来处的,原来双鱼座的形状就是尾巴拴在一起的两条鱼。

有关安的传闻那时候有很多,比较确凿的是安走马灯一样地换男朋友。但是也有很多男生以忝列为她的一任男友为荣。学院里大多数人都知道安和我的特殊关系,但是怎么个特殊法,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有个新加坡的交换生找到我,说要正正经经地追求安,要我帮忙接近安。我说,哥们儿你真是太不体贴了,我自己刚刚失恋啊。我相信他是有诚意的,最近他总是在宿舍里练张国荣的歌。上厕所的时候都是“风再起时”,因为张是安唯一的偶像。我还是帮他把安约出来喝茶。

我的好意被安很没礼貌地拒绝了。安说就是那个小白脸啊。我说什么小白脸,我们班好多女生为这帅哥寤寐思服呢。安就说,毛毛你记住,帅是一种状态,男孩子要么帅,要么不帅,如果帅不起来沦落为漂亮,那是最可悲的。她想了想又说,好好努力,你会是个帅男人的。

安那时已经辞去了宣传部的工作,位于市中心的大学本部有更多的精彩可以令安如鱼得水。安在百忙之中会经常出其不意地关心我一下。就这一点来说,我是感到有些幸福的。可我却是个不太称职的朋友,当然我不是个喜欢介入他人生活的人。主要也要归结于安的生活太过瞬息万变。常常有关她的消息在校园里不胫而走了一大圈,到我这里尘埃落定时,已成为旧闻了。

不过当我听说安和一个黑人已经同居了一个月还是感到有些吃惊。消息是从那个新加坡哥们儿那里来的,他和其他的留学生会有些及时的交流,这些交流当然是任何方面的。我不能排除他在这件事情上因为个人情绪有添油加醋的嫌疑。但是由于无风不起浪和三人成虎的原则,我没办法为安在舆论上做任何的澄清。校方对这种事情是有些严厉的对策的。我可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成为杀一儆百的工具。我迅速地拨了安的手机号码,里面传来一个亲切而冰冷的女声,告诉我这个号码已停机。我记得我当时骂了一句粗口,或者是在心里骂的。

就在我通过各种途径想找到安的时候,她又给了我一个出其不意。那天我和一帮哥们儿正在东园打球。一个正要投三分球的家伙突然把动作定格了,同时脸上呈现出十分诡异的痛苦表情。这时候我们看见安和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沿着看台走过来。虽然很远,也还是能看出这个男人健壮的轮廓。一个哥们儿就酸溜溜地说,看来安喜欢的是大只佬,够性感的。另一个声音接上来,恐怕喜欢的是他无处不大吧。接着一群坏小子就都坏坏地笑。我突然有些烦躁,铆足了劲把球砸过去,说行了行了,说着说着就往下三路上引。

这时安看到了我,兴奋地向我挥手。我想安你千万别过来,过来会自讨没趣的。想着想着安就过来了。安说,毛毛,来,我给你介绍Mark。我迅速地调整了一下情绪,很配合地抬起头来,做出一个礼貌的笑容。Mark已经把手向我伸过来了。这其实是个挺好看的黑人,的确是黑,五官长得令人舒服,有点类似于丹泽尔·华盛顿的类型。鼻子的比例稍大些,脸上就又多了些牛一样的温厚。Mark说了句nice to meet you(很高兴见到你),突然像个孩子一样指着我,Hi, 毛老师。他阴阳怪气的中文把大家吓了一跳。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怪不得这张脸面善,我之前在留学生部做过三个月的兼职汉语教师。由于是大班授课,加上我对这些黑白学生的细微差别本来就辨识不清,到后来干脆采取听之任之的态度,所以刚才竟没有认出他来。拜师生之谊所赐,气氛几乎在瞬间得到了改善。我很热情地邀请Mark加入我们。Mark很乖地用眼睛征询了一下安的意见,然后大方地上了场。我相信我的哥们儿在十分钟后都会对Mark有好感。他是个很不错的球员,很认真,而且时时有些发挥,把球打出美感来了。尤其是三步上篮的时候,那一跃间可以看到黑得发亮的肌肉在轻微地律动。他在球场上争取着,却没有欧美人一贯的杀气,是很中庸而温和的争取。我想这和安有关。我朝安看了一眼,她帮Mark拿着外衣,静静地站在秋天的阳光里,像个幸福的小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