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我怎么那么傻呀?到外边我跟谁说去?”

“真没人吗?”马林生乜眼瞅着儿子,似笑非笑,“夏青呢?你没跟她说过?”

“你是不是偷听了那天我们的谈话?”

“没有没有。”马林生连忙否认,“不过你们在窗户根儿底下说得那么大声,我也听到了几耳朵。”

“我早怀疑了,看来以后还真得防着你点儿。”

“怎么你们俩挺好的?最近怎么老没见她来串门?”

“什么意思最——您?”

“有戏吗?”马林生做了个与其身份不甚相符的轻浮的鬼脸。

“您这话像是做父亲的说的吗?您不觉得有点下流?”

“关心关心儿子怎么啦?”

“您甭瞎猜,我跟夏青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

“是,现在是什么都没有,有什么也得等将来。那姑娘不错,真的,我这是心里话。”

“我说爸爸……”

“怎么忽然客气起来了?”

“我发觉你们这些大人,都是两面派。外表一个赛一个正经,背地里,心里边……”

“哟,急了急了,没劲!我都没急你倒先急了。”

马林生如此一说,倒把儿子怄笑了,无奈地说:

“你说我是拿你当爸爸好还是不拿你当爸爸好?”

那些日子,正值一个亚洲人民和运动员的体育盛会将要在京召开,全市人民都被动员起来作贡献造声势。大街小巷摆满鲜花,到处是彩旗飘飘,熊猫招手。扫大街的清洁工发了清一色的猩红新衣,终日活跃在街头,把马路擦得贼亮一尘不染。大小路口商场门前无不停有发售当场开彩奖券的专用车辆,车顶上架着作为奖品的自行车,扩音喇叭边放音乐边向路人招徕。车前挤满想试运气同时作点贡献的人们。为盛会谱写的歌词和曲调同样亢奋雄壮的流行歌曲盘旋在城市的上空。

马林生马锐父子俩作为朴素的爱国者,由衷地对盛会竟在我国举行感到喜悦,感到自豪,感到本民族的伟大和本国的国力增强。

在全国人民为盛会凑份子的热潮刚开始,他们就早早地捐出了一个月的生活费,没等街道大妈上门宣传。有那么几天,他们的捐款额在全胡同独占鳌头,后来很快,胡同里的几个大款出手了,把他们比没了。

但他们走在街上,看到四城八乡一座座、一片片拔地而起正在抢建的场馆,总觉着有自己一份儿,因而头抬得格外高。

这些天他俩很少拌嘴,光啧啧赞叹了。虽不能说团结得像一个人一样,有些小分歧也不过是在究竟有多了不起上是否把话说满。了不起是肯定的,是全无敌呢还是并列一流?他们虽然常会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但从不伤和气。

对巨大事物的关怀使得人们友爱了。

夏青被学校选去参加开幕式献演,出任蜂拥而入满场放气球的少女之一。每天半天在学校操场排练入场时需要的轻盈步伐,晒得像非洲人。

她父亲夏经平很为女儿骄傲,专门找马林生炫耀了一番。马林生不动声色地听完,回头就找到马锐问:

“怎么没把你挑了去呢?”

“什么?”马锐不知所以。

“那个光荣的时刻。”马林生语焉不详。

“噢,他们只要女的。”马锐弄清了之后,说。

“我想要你知道,平时都好说,但我不想看到你在这种关键时刻显得落后。”马林生以前所未有的庄重对儿子说。

“我会像报上号召的那样,当好这好客的主人。”马锐发誓说。

父子俩一个比一个猛地投入到那什么之中去。平常父亲每天上班前都要抽空儿穿上杏黄色的印有“先锋”字样的坎肩在路口维持会儿交通秩序,迫使行人走人行横道。星期天,儿子就站在胡同附近的街上和同学们一起吹喇叭敲鼓。两人都很忙碌,十分辛苦,碰到一起也是吃了睡,睡了吃,无暇其他。但彼此心情很愉快,不笑不说话。马林生真觉得生活变得理想了像歌儿唱的一样。岂止是儿子学乖了,全社会各行业包括大街上的闲人都变得懂事了。过去最让他犯怵的商店售货员现在见了他都像亲姐妹似的和气。起初他还有点不习惯,还是按照老例,进商店买东西低三下四。后来经过看报学习,仿佛有了撑腰的,再进商店便颐指气使存了一肚子词儿就等售货员稍有慢怠便摔脸子当场质问批评她——售货员压根没给他这机会!

马林生跟大伙儿像度蜜月一样陶醉在那新鲜劲儿里了。

那也是他和儿子的蜜月。

他曾不无得意地向老同学兼邻居夏经平炫耀自己教子有方——在夏经平向他炫耀女儿被选拔去当着亚洲各国来宾的面儿放气球是因为她多么优秀……几天后。

他劝夏经平也像他一样改变一下对子女的教养方法。

“你可不知道这一变的好处有多少,你放过羊吗?”

“没有。你忘了,我在兵团一直是打铁。”

“噢对了,你也没养过鸡,这你就没有放牧和圈养的比较了。”

“你说吧,我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圈养饲养员多麻烦呀,每天得给它们喂食、清扫;早上开笼,晚上收圈,清点只数;夜里睡觉都不踏实,生怕黄鼠狼溜门撬锁叼走一只。放牧就不同了,满山遍野跑去吧,哪儿草美哪儿水甜就上哪儿足吃足喝吧,任你膘肥体壮,我想吃哪头了就上山抓回来宰了——多省事!它们还没意见,觉得自由了,心情舒畅长得还能不快?你可别小瞧这点心理满足,这可比拿笼子关着用灯照放音乐还奏效还提精神——也人道。”

“这我就不明白了。你拿笼子锁着夜里都怕黄鼠狼叼了去,可天下撒了去倒不怕被狼咬了?莫非这一带的狼你都打光了?”

“你没听说过那句俗话嘛:黄鼠狼专咬病鸭子。怕是不行的,躲也躲不开。你得相信这家畜回到自然中会恢复增强抗御灾害的能力。所谓经风雨见世面,优胜劣汰,严酷的环境会逼得他们只能、必须更强壮。”

“你就不怕它们跑野了?你毕竟还是想有朝一日把它们吃了或者剪毛耕地再不然去集上卖个好价钱。它们倒是强壮了,锻炼出来了,不怕狼了——它们还会怕你吗?”

“这……”马林生一下被问没词儿了,张口结舌,咕哝着,“我不吃它们……也不卖不剪毛成不成……”

“那你养它干吗?这还叫放牧吗?噢,放出去了,这辈子谁也不见谁了,那不就是放跑了吗?‘牧’字如何体现?‘牧’就得包括管理。”

“……我这不是无为而治嘛……”

“你拉倒吧你!”夏经平不屑地一挥手,“就你这种饲养方针,谁敢把牲口交给你除非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