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们的女儿谈话 第十章

2034年4月16日 星期六 晴

地点:老王家

出场人物:咪咪方 王扣子 老王

咪咪方:还在睡,烧已经基本退了,刚才试表体温三十七度。这一个礼拜一直低烧三十八度,又检查不出什么原因,这么大年龄的人这么消耗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他还不让我给你打电话,我想不能听他的。

王扣子:谢谢你给我打电话,也谢谢你这几天费心看顾他。你该告诉我,他老装孤老头,其实动不动给我打电话,几天没电话我已经觉得有点不对了。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低烧呢?医生怎么说?

咪咪方:上礼拜看打仗两天没怎么睡觉。刚烧起来我叫了联合家庭医院的巡诊车,来家里给他做了胸片B超,心肺脏器都没什么问题,血液里除了尿酸高一点,白血球基本正常,尿检也正常。医生说,身体没炎症也未见病毒感染,估计病人年龄大免疫力比较弱,过度劳累休息不好都可能引起原因不明的低烧。医生不主张用抗生素和其他降温药,现在主要就是输复方氨基酸加麦普欣和人血白蛋白增强免疫力,每天临睡前给他做一次额头冷敷。老头神志一直清醒,我认识一个很好的中医,专治不明低烧和妇科杂症,想请来给他诊个脉开服方子,西医办法不多嘛。坚决反对,死也不看中医说给他吃中药还不如直接毒死他得了,真是老顽固。食欲还好,能喝粥吃鸡蛋羹,昨天梅瑞莎给他买了提拉米苏,一个人都给吃了。

王扣子:能吃就没事。他免疫功能比常人低下这我是知道的,一辈子不安生,凡事无不过度,免疫系统常年处于紧急动员状态,铁打的也该报废了。他自己也说将来不是死于脚气就是牙龈出血,二等艾滋。早劝他用些改善免疫力的药就是不听,给他买了也不吃扔一边,挺贵的东西,以为自己还是小伙子呢。三年前就因为看南北韩统一拆除板门店发了两天烧,这次又因为打仗烧起来了。这次我专门带来一盒荷兰出的卵细胞,手枪式注射,待会儿趁他没醒我先给他打一枪。

咪咪方:要不要先做一下皮试,这种活体克隆制品会不会有过敏反应?

王扣子:不用,我每年都给自己打,我的体质跟他一样,最多有点低烧,反正他也发着低烧呢。

咪咪方:合适吗?

王扣子:放心,我能害我自己的爹吗?

老王:咪咪方,你在和谁说话?

咪咪方:醒了,叫人呢,咱们过去吧。

二人进老王卧室。

咪咪方:耳朵还真尖,隔着屋子都能听见别人小声说话,看来是好了。瞧,谁来看你了?

老王:你怎么来了?

王扣子:不是专门来看你,到北京来买甜面酱,顺便来看看你,别往后边看了,没别人了,就我一个。

老王:你瞧,我还没起床,你就进来了。

王扣子:别掩饰了,我都知道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人家那里动枪动炮大干一场,你这里兴奋得发一点低烧也是应该的,要不多没参与感呀,我不笑话您。

老王:你妈好吗?

王扣子:挺好的。

老王:小坏蛋呢?

王扣子:小坏蛋也挺好,本来也吵着要来,我说你别来了,你姥爷不喜欢你,来了也是招他生气,何必呢?你还是待在喜欢你的人中间吧。

老王:你就挑拨我们关系吧,你就大不孝吧。

王扣子:这不是您自己说的,最讨厌男孩,铁了心让老王家男的到你这一代断根,没想又让我给续上了。真是抱歉,不过我可没觉得他是你们老王家的孩子,他姓安东尼,算人家那边的人,您就别自作多情了。

老王:还没离婚哪?

王扣子:不离,我们过得挺好,一辈子都不打算离——咪咪方姐,你说我爸这人可气不可气,见我就两件事,一是劝我离婚,一是劝我把儿子送人再生个女儿。

咪咪方:不喜欢男孩和姑爷也是人之常情,也没见过你这么不依不饶的。

老王:我是心疼她,眼看就是母系社会了,她拖着这么两个累赘,将来一辈子给人家做奴隶。小时候就跟她讲这个道理,她也满口答应,怀这个小兔崽子的时候已经发现是男孩,叫她不要生不要生她非要生,成心跟我作对。还有那个什么鸟安东尼,长得跟镶嵌画似的一副阴谋家的样子,看了就让人生气。有的人就是奴隶的命,放着自由之身不要。

咪咪方:这话也奇了怪了,生男就是奴隶,生女就是自由,有这么划分的吗?

老王:很难理解吗?你没瞧所有男的都是自己野心的奴隶,所有——大部分女的都是自己天性的主人,当然不包括王扣子这样甘愿依附男性的。

王扣子:你永远不能理解,有的人就是能从给别人当奴隶中感到幸福。

老王:我能理解,我就从为你当奴隶中感到过幸福——翻什么白眼,你小时候没骑在我脖子上拉屎拉尿?但那是反自然的,闺女,是社会撮合的,是文化冒充遗传。在根本意义上,没有人需要别人为自己当奴隶,是不是有人一个人在孤岛上过得很好呀?是不是有人自愿放弃与人交流?自闭症是病吗?为什么别人比他自己治疗的愿望更迫切?你为别人活是不是也意味着要别人为你而活,何谓种瓜得瓜?到头来你会发现,人之不自由,最大的挣不脱就是人与人,亲情,友情,爱情——所有别人为你的付出。我们就是这样紧紧地捆在一起,生于温情,死于温情,忘了自己是谁,只认得眼前人。

王扣子:你很后悔生了我吧?你觉得我连累你了吧?要不您多自由啊。我和我妈我们不是已经尽量不打扰您了吗?

咪咪方:不带这么聊天的,都越说越不像话了。

老王:就是这种讹人的话我永远没词儿接。行了,安东尼·扣儿,你又成功地让我产生罪恶感了,我认输,我说不过你。

王扣子:我妈也让我带话了,您要发现您是谁了,千万告诉我们,别带到坟墓里去,别让我们永远以为你是我爸,一个普通的北京坏人,那也太遗憾了。

老王:你妈才不会让你带这种话呢,这种孙子话只有你想得出来。你又胖了,别把你儿子也喂成一小肥猪,听说我家乡那边也开展相扑运动了?

王扣子:对,我准备让我儿子参加2048年奥运会,替你家乡人民拿块相扑金牌。顺便告你,咱老家门前的柠檬树都已经开花了,老家的海还是那么蓝,老家的来梦猜路还是那么好喝,老家的不如书多还是那么好吃入口即无,只觉得香不觉得饱,我就是这么吃胖的和您外孙一起。老家人民还是都不记得你,问谁谁没印象,但是我还是站在老家的悬崖边替你高唱一曲《重归索连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