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鸡叫(第2/9页)

婆婆擦了擦眼泪,朝大媳妇白了一眼,感叹道:“人家死了人,烧了房子,你还拿它当笑话说。说来说去还是那只戒指。你的嘴巴要是闲不住,就说点新鲜的事来听听……”

天佐媳妇心中暗想,要说故事,这个村子里的事是说不完的,不过既然她能知道,婆婆知道的就更多。要说新鲜事呀,她自己还想听呢,可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婆婆接着说:“你们都知道我属鸡,是大年三十这天的生日,今天也难得三个新媳妇都聚到了一起,不如你们每人都说一个故事,可每个故事都和鸡有关。听人说,这鸡原来都是会飞的,就像树上的鸟一样。我们女人原都是鸟,自从出了嫁,就都变成了鸡,再也飞不起来了……”

老太太话音刚落,天佐媳妇的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她心里说:我本来看她一个人哭得伤心,有意替她打个岔,排解排解,没想到这个老不死的居然得寸进尺。要我学学鸡叫,倒也不难,可要说个和鸡有关的故事,却也难为了姑奶奶了……

天佑媳妇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她刚刚嫁到这个村子里来的那些天,正好赶上婆婆养了五年的一只大公鸡被田头浸了农药的麦子毒死了,这件不幸的事使老太太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天佑媳妇进门后一连几天没见婆婆露面,就向丈夫打听。不知道是语音上的隔阂,还是她执意要这样理解,反正她一度误以为婆婆被农药毒死了,因此兀自暗暗高兴了一个星期。

婆婆既然发了话,看来故事还得讲下去。天佐媳妇和天佑媳妇彼此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到了小可身上。小可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没人知道此刻她正在想着什么。

老太太似乎已等得不耐烦了。她将一口浓痰啐到了小可的鞋帮上之后,便让天佐媳妇第一个开讲。

天佐媳妇脑子里空荡荡的,她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两眼直冒金星,仿佛看见一尾鸡毛在眼前飘来荡去,就是抓不住它,她甚至都能闻到喉咙里憋出的一股鸡屎味了。

天佑媳妇此刻也不怀好意地催促着她,一心等着看她的笑话。她心中稳稳地料定,这个目不识丁的暴发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讲出一个与鸡有关的故事:只要她那儿先破了例,我这边自然也可以顺水推舟……

她正这样盘算着自己的后路,没想到天佐媳妇突然发出了一阵母鸡下蛋后一般的咯咯笑声。

天佐媳妇就在山穷水尽之时,忽然眼睛一亮,她想起了小时候曾读过一本小人书——除了这本书之外,她几乎想不起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什么书存在。那本书名叫《半夜鸡叫》,书中的故事虽然已模糊不清,但大致梗概倒也隐约记得。

“哈哈哈哈,高玉宝啊高玉宝,我可算将你逮住了……”天佐媳妇随后又爆发出一连串欢快的笑声,早已憋出一头汗珠的她一面对那个写书人充满敬畏和感激,一面立即讲述了下面的这个老掉牙的故事。

3

这件事发生在解放前。具体是哪一年,我也说不清。那个时候,三座大山还没有被人搬走,土地还没有归公,自然也就更谈不上后来的包产到户了。那时候,我们女人头上还有三纲五常,全不如现在这般轻松快活,那时的女人,别说是杀人放火,就是踩着了公公婆婆的影子,也都是有罪的。长话短说吧,乌云没有驱散,豺狼四处当道,恶霸横行乡里,有地主,有雇工,有高利贷,有童养媳。鸡,也还是有的,不过先不要着急,让我慢慢从头说来。

故事说的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村庄,名叫周家庄。那里原本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一条清溪,千竿毛竹,真是人间仙境。居者有屋,耕者有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你随便往地里撒下种子就能收获粮食,你在地上打口井,井里也会渗出蜂蜜来,不像现在的井水,有一股化肥味。人人安居乐业,那时的一切看上去都是好的。俗话说,一只老鼠坏了一锅汤。自从周家庄出了周扒皮,年景就大大不同了。

要说周扒皮有多少田产,多少竹园、树林,多少养鱼的池塘,多大的院宅,几进房屋,我也说不清。单说周家清明这天烟囱里冒出来的青烟,要吹过他家的田畴和山林,少说也要等到第二年的端午。

按说,周扒皮攒下了这么大的家私,总该心满意足了吧?倘若我们这样的人家,有了周扒皮十分之一的田产,也就什么事不用操心了。我们家天佐也不用去办什么铜管厂,累得像狗一样,我们坐在家里打打麻将,收收租子就行了……

“你也不怕政府再来一次土改,再打一次土豪……”天佑媳妇酸溜溜地说。

“我们家的地不都划给了天佑了吗?论枪毙,也是枪毙天佑,轮不到我们家天佐……”

老太太插话说:“别打岔,听人家把故事说完。”

话说周扒皮有这么大的田产,要是哪天他一高兴,打算巡视一下,那就麻烦了。因为他驾车出发的时候兴许还是一个毛头小伙子,等到他巡游回来早已是拄着拐杖、白发苍苍的老头了。

所以说,精明的周扒皮从来不出巡,一心待在家中,拿他家的那些佣人、家丁寻开心。周家的佣人,保姆,奶妈,园丁多得就像河边滩头的沙粒一样,这些人我们都不提,只说周家的那些长工。

据说,这些长工原先都是有田有地的,可不知什么原因,要么是天灾,要么是人祸,要么是懒惰,反正这些田地几经易手,最后全部落到了周扒皮的手中。到了那么一天,他们自动地跑到周扒皮家中报到,成了周家的长工。他们在院子里站成了一排,等着新主人出来给他们训话。

那周扒皮穿着一件拷绸长衫,外罩青丝马甲,足蹬一双翻毛羊皮长靴,手里摇着一把折扇,踱着方步从里屋走了出来。不管是冬天,还是夏天,他手里总爱拿着那么一把纸扇,扇面上涂了金粉,或许还有名人字画,我就不一一说了。

周扒皮端坐在一张虎皮高背椅上,拉直了衣服的褶皱,清了清嗓子,开始给新来的长工分派事做。要说那些事,也无非是插插秧啦,打打麦啦,收拾油菜籽,挖水渠,种芝麻,把新收的谷子装进麻袋,运进粮仓,扬场,选种,碾米,就像我们这里一样,没有什么新鲜事儿。

周扒皮拉足了架势给长工们训话。他说:我周扒皮生平没有什么嗜好,就是喜欢看着别人替我弯腰干活,至于干什么活,干到什么程度就算好,你们自己都是有眼睛的,就看着办吧。你们要问了,什么时候出工,什么时候收工,这倒也叫我很为难。要是我给你们每人发一块欧米茄手表,那还不如我自己下地去干活算了。你们听着,一到天黑就可以收工。我说的天黑不是指太阳落山,而是你们站在一起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了,就可以收工回家,那么出工呢?你们的小脑筋要想了,既然收工是天黑,出工就是天亮吧?你们想错了,我周扒皮没那么傻。冬天天亮得迟,夏天天亮得早,要是逢上阴天下雨,到了早上六七点钟,天还黑得像锅底一样。我实在地告诉你们,你们也甭管天亮天黑的,只要听见村上的鸡叫了,就可以起床下地了……周扒皮说完了这番话,人影一晃,就回屋睡大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