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9页)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山田决定采用中国孙户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的策略,配合武士道不战而屈人的精神来治理联合国,第一便是要选择班长,以通情报,带动全班。由此来说,班长在山田眼中就是个很重要的人物。十七名学生中,美国人懒散无形,中国人讳莫如深,俄国人憨笨简单,德国人喜怒无常,所推者唯有韩国人。韩国人中又以金昌浩最为可靠。

选班长的确是件很让人头疼的事,因为他不是山田能一手包办得了的。以往按日本学生惯例,只要教师提出,学生人多采取认可态度,但这个联合国内强烈的民主意识彻底飪定了这种可能,果然山田一提出班长的候选人金昌浩,大伙儿就炸了锅。金昌浩跟山田的关系很不错,学习也很刻苦,是山田的心腹之人,但杂色们不买账,最持反对态度的就是王储斯特尔,他认为他应该当班长。他说他将来要管理一个国家,现在他也完有能力管好这个人员来自世界各地的班级。美国学生狄克对斯特尔的观点提出不同看法,他说班内全体同学都来自民主国家,没有谁肯对斯特尔称臣,尽管斯特尔将来可以管理王国,却管不了这些共和国的百姓。斯特尔说他已经很民主化、平民化了,一般王储都进贵族学院,单独学习,他能跟大家一起在教室里听课就已进步得不能再进步了,这是他们那个王国甚至世界上的王子们再也没人能做到的,仅这一点就表现了他政治见地的与众不同,他将是个开明的、超脱的君主。狄克朝大伙使了个眼色,班内同学集体噢了一声,这使得斯特尔面子很下不来,在他的国家里,他没受过这个。哈蓓尔说,斯特尔要当班长也行,必须得把他的保镖放进来,每天带着保镖上课,帮助维持秩序,这样的人才有班长的派头。

其实,斯特尔的保镖是很招人讨厌的,上课的时候,两个保镖就在教室门外转,有时还在草坪上打瞌睡,或者跟过路的女孩子搭讪。班里谁也想象不来阿法四世怎么给他的王子选了这么两块只适合当戏子的料,也往往有这种情况,谁要是想跟斯特尔靠近说几句话,他的保镖就会睁着死鱼一样的眼睛看谁,手也不由自主地往兜里摸,害得谁跟斯特尔接近都提心吊胆。久之,斯特尔就成了天马行空般的人物,独往独来,没有朋友,更没有支持者。在某种程度上,这预示着他走上王位以后的政治生涯,将比这有过之而无不及。

斯特尔竞选班长以失败而告终,山田嫡系金昌浩也未能人选,首当其冲进行坚决反对的是印尼博士生姆基加纳。二战期间,印尼可能吃了日本不少苦头,以致加纳至今抗日热情十分饱满,不唯抗日,而且抗韩,他说韩国人二战期间多任日本人的翻译官,那种走狗的嘴脸使人至今记忆犹新。大家问他何以淸楚如此,他说二战期间他是印尼一个老兵,吃了韩国奸细的不少苦头,那个奸细就叫金昌浩,所以他不能答应金昌浩作班长。尽管加纳是一九六五年生人,但大家对他的叙说仍深信不疑。

有人提议让美国妞詹妮干,詹妮站起身顶着满头小辫扭了好几下屁股,说她每天为做爱忙得不可开交,顾及不到班上的工作。大家又轰笑,中国学生笑得很文雅、含蓄,因为这些黄皮肤黑眼睛的人谁也不会在课堂上讲出这样的话来。山田很生气,用黑板擦猛击黑板,示意肃静,见没人理会,便使出了不战而屈人的孙子绝招和武士道精神,大喊一声。起立!

大家呼啦一下站起来

先生倒坐下了。

先牛再不提选班长的事,大家也无法再继续扯这个让人兴奋的话题,只好沉默。

于是学生站着听课,先生坐着讲,讲日本语史概论,很有些风情。

邱大伟知道,上田先生的父亲曾到过中国,是昭和初期以太君的名义去的,听说在山东某地界自己给自己开了膛,死得很有风度,为此他的老家还给立了块忠魂碑,很是热闹了一阵子。山田很敬重他父亲,不过这种敬重从不在中国学生而前表示,他知道中国对太君没好印象。父亲如此,儿子自然对武士道精神理解透彻,并努力贯穿于实践中,搞体罚是他的家常便饭,动辄就全体起立,连背不出课文也要被请到教室后面去罚站。邱大伟的年龄比较大,是研究员辈儿的,而且在中国当过挂职的科技副县长,山田竟一点儿也不给而子。这使得他只能与年轻人在一个起跑线上开赛,很有些惨烈与悲壮。但是山田惹不起斯特尔,有一回他让斯特尔站着去,斯特尔竟一动也不动,山田上去拉,这时两个保镖一齐从门外探进脑袋,摆出随时准备出击的架式。武士道终归是昨日黄花,山田不敢造次,只好作罢,从此再不提问王储。这使邱大伟很看不起山田。

选班长这天出现的集体罚站局面终归使老山田无法下台,使杂色们集体受罪。在人们站得腰酸腿疼时,小雨推门进来了,她迟到了,迟到了整整大半节课下她的到来,使百般无奈、沉闷痛苦到极点的受难耶稣们精神为之一振。本来她长得并不很出色,但在那种特殊环境下,她竟美丽得令人眩晕了。人们的感觉是共同的,站在后面的狄克用英语说。噢,我的美人儿,我的班长!像得到了某种启示,大家一齐高呼。班长!班长!

于是小雨因祸得福,当了联合国秘书长,这是小雨和邱大伟谁都没有料到的。

邱大伟对自己的外语能力从来持自信态度,但却在日语上一栽再栽,他为压根驾驭不了这套奇怪语言而感到恐慌。日本的语言文字,体现了日本人的阿Q精神。所谓引人文化,就是甭管东方的还是西方的统统被日本人拾来,颇有戴着头巾的老太太到地里拾荒,东一把,西一把,拾到篮里都是自家的那般坦然,不脸红,不怯场,拿回家不加挑捡地直接扔进了火上的烧锅,端上桌来除了生吞活剥的夹生之外,便是不伦不类的尴尬。这一点已让他吃尽了苦头。

邱大伟骑车去买东西,在商店门口见贴出招牌。人参,每公斤一百日元。他大为心动,一百日元,合人民币不到十块,买二斤人参,傻瓜才无动干衷,他张口就买十公斤。正在洋洋自得,以为捡了大便宜时,老板提着二十斤胡萝卜交到他手里。他也不便退回不要,这使得他在一周之内向熟识的人广为赠送人参,他自己也掉进了人参阵里,拌人参丝,烧人参块,炒人参丁,打了一通很热闹的人参仗,为此他也深刻地记住了日本人参的真实意味,实在有点妈妈的意味了。至于那些管火车叫汽车,管信叫手纸,说没关系是大丈夫,说学习是勉强的奇怪而又狗屁的词语让他常常出乖露丑而又防不胜防。欧美人没这些难处,因为人家压根没接触过汉字。但那些繁写体的汉字对他们来说,复杂得又无异于天书。那天山田让詹妮在黑板上听写单词,那个黑妞为看護婦三个汉字整整憋了一节课。山田又犯了武士道的牛筋,就是不给台阶让她下来,詹妮扭过脸向大家求助,下面立刻群魔乱舞般一通比划,詹妮越看越糊涂。依着自己的理解在黑板上鬼画符般抹了一黑板。课间休息时,她抱着书描花样子般描了半天,上课铃一响,果然又被山田叫上去继续写。詹妮上去时思想不知怎么走了神,把刚记住的汉字又忘了,只好对着黑板大发其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