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4页)

“敢情鸡蛋是防备烫舌头的呀。”挨了烫的那位恍然大悟。

没等尝的发表意见,这边已经群箸齐下,将锅里的菜搅了个地覆天翻慨而慷。

吃得高兴了便得喝,喝得上劲了就得划,七个巧,八匹马似乎与日本的煎牛肉不相配,哥几个都会日本拳,不在日本饭馆露一手吏待何时,于是两两成对,各抱地势,张牙舞爪,扯开喉咙嘶喊起来:

“帕斯逮逮依斯逮!”

“依斯逮,帕斯逮!”

“依斯逮逮帕斯逮——”

……

几位许是花脸方荣祥的高足,个个金喉铁嗓,声震屋瓦,压过了室内悠悠的“樱花之曲”。腾跃的火焰,吱吱作响的肉片,大盅的衡水老白干,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催化剂啊,几位的日本拳又揉进了中国京戏的亮相,美国霹雳舞的大动,——全了。门口霎时又挤进十几个,谁也闹不清开馆子的是日本人还是下馆子的是日本人了,那颇具异国情调的拳法其魅力不亚于费翔连唱带舞的“一把火”。据厨师帽儿分析,出不了一礼拜,整个京师都将高唱起“帕斯逮逮”来。

坐在角落里的孙材国捏着空杯子看傻了眼,他上日本也进过饭馆,却没听谁喊过“帕斯逮逮”,或许是呆得时间短没有深入基层,不过这天在场的有位在日本呆得时间长的,即一直坐在那儿吃酱汤的北大日语讲师陈利伟,他从头至尾从那些“逮逮”里头愣没抓出一个听得懂的单词来。据说以后,松川大经理亲赴日本置办餐具,见到特约顾问石川夫人,问起“帕斯逮逮”的事,这位日本土著竟也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当然,这都是后话。那天晚上正是这些“不知所云”才更烘托出了饭馆的日本气氛,听听吧,看看吧,一进门便是日本人日本声日本味儿,花几十块钱大伙儿都出了国啦!值。

临走,几位眼睛发直,都说痛快。烫舌头那主儿摸出一叠子大团结,拍在“洋人”松川手里,“太君,我的日本话约——西的好,日本人朋友的我,友谊大大地,”身子随着胳膊划了个大半圆,“侵略的不要,煎牛肉的要!”

“叫斯给押给。”小女子纠正他,“不是煎牛肉。”

“斯给押给多多地,我们服装买卖地干活,钱么,梭——嘎——”

不少正吃的立即喷了饭,站在门口观光的使劲儿往里挤,以为里头正拍电视剧,那位教日语的则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明保和两位小女子鞠着躬往外送,说着欢迎再来,感谢关照的话。明保从西服里襟又摸出一张滚着金边的名片,双手递过去。这小子什么时候印了这时髦玩艺儿?孙树国一见,不由佩服儿子的心计,还真行!烫了舌头的接过名片,外国人一样地唔了一声,不知是舌头痛还是大吃一惊,“松川明保,真正的外国日本人哪!”说着大油嘴在名片上亲了个响,小心地收进口袋,又拍了拍。

几个人撕扯着歪歪斜斜地撞出松川庄的玻璃门,小女子们送出门口,不放心地叮嘱:“留神哪,两边有沟——”仿佛送出去的不是顾客而是她亲哥。松川经理则站在明灯耀眼的灯光里,朝哥几个扔过去一嗓子:

“常来!撒约那拉呗您哪——”

喝完酱汤的陈讲师又要了份寿司,吃了一口,摇摇头,“贝肉不对啊。”

厨师帽儿赶紧跑过来,问哪儿不对。

陈讲师说,“味儿不对,这是河蚌,吃起来土里毫腥,咽不下去。”

“您老圣明。”帽儿佩服讲师的判断,这是遇上懂行的吃主了儿。的确,他做寿司的蚌肉取自京东通县码头镇的个体户王老剩儿处,夜里由运河捞出来早晨送到,量不多却都是活的,个个鲜灵灵。无奈,河蚌如同草鱼,改不了身上的土腥气,与海蚌自是不能同日而语。好在来松川庄的大部分顾客都与烫舌头那主儿是一个等级,你就是给那小饭卷里裹两只丑陋的生蚂蟥他也能瞪着眼充内行地吞下去。怕就怕遇上爱较真儿的。

“爷们儿在哪儿供事?”

“北大东语系。”

“原来是位教授,”尽管陈讲师一再声明他只是个月挣102块的讲师,帽儿还是觉着自个儿矮了一截子,叫来了经理。

“你们服务员穿的衣服也不对,这种样式的衣服叫优卡他,是旅馆里洗完澡客人穿的浴衣,不是正式和服,决不可以穿在大庭广众之中招待顾客。”

“是,我们明天就改。”经理态度很谦虚,不住地点着头。

孙树国也认为儿子花样翻得太多,这姑娘身上的衣服是帽儿们将他母亲留在后永康的一件浴衣误认为和服,几个人照着做了穿在身上的。不坦坦实实搞买卖净在邪事上费心思,怎么样?砸了吧。亏得这位通通情达理的人,不然一嚷出去,“松川庄女招待穿浴衣待客”,咳,上头明儿就得把执照收了。

“其实啊,也甭大改,系上条宽带子就成。”陈讲师说,脚也不能光着,得穿白线袜,捯小碎步,探身敛胸低头,女英雄柯湘似的,做出种种“望长空”,“看天下劳苦人民都解放”之举不行……

行家看门道,力笨看热闹。

松川经理口服心服,“改,全依您的改。”

帽儿诚心地递上烟,“您真是大学问,我们都服了您啦,这么着,这顿饭我请了,您常来走走,带着您的爱人孩子老丈母娘朋友来,想起我们就往东直门走,我们随时候着。看哪儿不合适您照直说,论年龄,我们这几个只能给您当侄儿,站在叔的位置上您还不扯着小辫提溜提溜小的们?饭铺初开张不是,什么都得有人点拨,石川老太太离得太远,远水救不了近渴,您当我们的常务顾问顶合适。得了您也甭推,就这么敲定了,赶明儿饭馆赚了我们月月给您送咨询费去,亏不了您哪!”

于是几天后的筷子口袋上又添了常务顾问北大教授陈立伟先生的字样。学者与外国人的结合为饭铺增光不少,两间门面里整日挤满了好奇又舍得掏钱的人。

苦了陈讲师。

他不得不花几个下午分别向党小组向教研室向系里向同事们反复解释他还没虚荣到向个体饭铺吹嘘自己是教授的地步,又说自己自始至终也没答应过什么“常务”的事儿,更没受过人家的饷银,只有那顿饭白吃了,那也是老板死活不收钱才……

领导微微一笑,“现在市面上什么奇事儿都有,自己掌握着吧,只要别耽误了教学。”

这天,孙树国同时接到两封信,一封是随凌郑丽荣寄来的,一封是妹妹冬子寄来的。

郑丽荣在信里主要说她养的那些貂,日下已繁殖到近千只了,说那些小生灵都是通人性的。又问他,石川妈妈回日本与她的母亲柴田香代联系的事儿不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