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3页)

凛冽的风和着麦芒一样的月光扎得小姝心里很难受,小姝渴望有人来陪她说说话,舒解舒解她心里的难言之隐,哪怕是老人婆也行,可就是连鬼影都没有一个,这让她感到很冷。正欲站起来回房时,老人婆上楼来了。

“小姝,楼上风大,快下楼去,不要感冒了。”

这话钻得比西风寨所有的风都快,一下就温热了小姝的心房,小姝立马站起来,转过身,看到这位似曾相识的人,好久才说:“妈,我不冷。”

老人婆却快步上前抱住了小姝:“妈这些年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千万不要记在心上,妈也是有口无心。明天,你就要走了,妈也舍不得你,以后也不要忘了妈,随时回家里来看看。”小姝的泪水就哗地一下下来了,呜呜地哭着。

“妈,我忘不了,我会回来看你的,你放心。”

说后,两个女人就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老人公这时也站在了楼顶上,眼前的一幕让他感到突然,怎么说好就好到这个份上了呢?

“这是小姝的喜事,有啥子哭的。”

两个女人才分开,擦着脸上的眼泪。看见自己的老头子,这才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恍然大悟地对小姝说:

“哦,一高兴就给忘记了。小姝,我和你爸商量,打发你两头牦牛,既可以耕地,还可以发展。”

这是小姝一直想要的东西,以前她觉得这是她分得的;以后她觉得这是她这么多年在牟家挣的;再以后,她就觉得这些都是自己的非分之想,现在却被什么都不愿给你的人说出来,她这心里踏实了,但话一出口就拐弯了:

“妈,有你这份心我就受用了,牦牛我不要了。”

“咋不要?桃花寨可没这么好的牦牛。”

老人公说完话就下楼了,声音在静夜里穿透了西风寨,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天宝和阿姝是十分阻挠这门婚事的,他俩的事就已让桃花寨云里雾里了,现在又加上地宝和小姝,更让桃花寨,甚至禹王乡都不知道这几个人究竟要闹出啥东西来。但地宝和小姝的处境又让他俩心里一直放心不下,地宝再讨不上老婆,这一房血脉就断在他身上了;小姝要再不嫁人,西风寨都快把她吃了,这都是命运的安排,谁也抗拒不了,只好放弃了以前的想法。

在办不办喜事的问题上,几个人的态度又各不一样了。

“办啥喜事,请啥客,还嫌人家没说够,没说开?悄悄秘秘地把至亲好友招呼几个,喝杯酒就算了。”

地宝不干,万分不高兴:

“说得安逸,这是我的终身大事,砸锅卖铁也要办出场面来,小姝是咋个接出桃花寨的,我就咋把她接回桃花寨。”

天宝拗不过地宝,阿姝和小姝都没主意,只好由着他了。玉凤高兴了,说地宝为她争了一口气,为小姝添了一束光。

日子定下来后,地宝就和贫下中农忙开了。三姑去熊儿山帮地宝找了九匹清一色的高头大马,其中有一匹纯白色的,鬃毛飘洒,体魁臀圆。武生通过他岳父请到了歌舞团,地宝将以前突击队和攻坚队的小伙子们全部请到,桃花寨的大大小小都一应下帖。

地宝破例地亲自带队去西风寨接小姝。

雪后的西风寨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的高远和奇丽。一队迎亲队伍踏着路上的积雪,浩浩荡荡地行进在弯弯的山路上。可西风寨既听不到唢呐羌笛的吹奏,也没有鞭炮鸣响,一切都在静悄悄地等待。人们聚集在小姝家的碉楼前,用目光迎接着这列队伍。

春水家没有准备酒席,只备下几坛砸酒作为款待地宝一行的礼品。到达春水家门前,地宝并没有去喝砸酒,讲排场,而是首先给春海的爸爸妈妈行礼。小姝等待在屋里,她希望快快见到地宝,让他牵着她一同出去告别老人公、老人婆和众乡亲。地宝推开了小姝的门,把小姝牵了出来,小姝很腼腆地低着头,似乎有很多难言的羞怯,她不知道这时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一切,她想着怎样和老人婆老人公说话,怎样和乡亲们告别。然而,地宝既没有把小姝牵到二老面前告别,也没有把她抱上马背,而是牵着小姝走出寨子,径直向春海的坟上走去。

所有在场的人都莫名其妙,小姝心里知道地宝这是为什么。

春海坟背的扁竹根还是那么葱绿,在白雪的掩映下放射出夺目的光泽。地宝拉着小姝跪拜在春海的坟前,默默无语地和春海告别,让春海为他和小姝感到高兴,为他俩祝福。

回去以后,他俩共同为二老敬了三杯酒,迎亲的唢呐羌笛就悠悠扬扬地吹响了,火炮就放响了,地宝一把将小姝抱上马背,队伍就出发了。小姝再回首时,看见老人婆背向着她,老人公向她挥着手,眼泪就涟涟地掉下来了。她看见春水把牦牛牵了出来交给贫下中农,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下,双手捧着头再也站不起来似的。

地宝和小姝并马而行,叮叮当当的铃声清越而亮脆,十分美妙地敲打着这个似乎有些空灵的小寨,让山寨发出丝丝缕缕悠长的回应。在这回应之中,小姝又听到了那支山歌:

高头大马驮起走哟,

你说气人不气人喔!

地宝转过身去看小姝,小姝直截了当地说:“是春水在唱。”地宝点点头。“没有你唱得好。”小姝补充道,地宝有些不忍地笑笑。

在桃花寨,整个寨子似乎都被这门迟到的婚事弄得疯疯癫癫的,这本来就是一座容易疯狂的古寨,又遇上一个疯子的婚礼,哪还稳得住!歌舞团是造势的高手,地宝还未过寨,他们就喔嗬连天地把寨子都抬起来了,又是歌又是舞的,一个个把圆溜溜的屁股扭得风骚骚的,让桃花寨那些没出过门的小伙子魂都没有了。

阿姝没有下山,呆在官寨里,好像羞于见人,天宝却在不该呆的地方,独自一人到巧珍的坟上坐在那里拜菩萨似的,不知道给巧珍报喜还是为自己忏悔。

地宝在安排和设计自己的婚事时是用心良苦的,他不注重婚礼的过程而十分注重婚礼的场合和酒席的丰盛。他想以此去淡化记忆,让场面的热烈驱赶旧有的一切,不让记忆有一点泛起的空间。

席罢,贫下中农、武生等在桃花寨的坝子里燃起了好大的一堆篝火,百斤一坛的咂揺放在坝子的中间。人们趁着席间的酒兴,微醉轻狂地点燃火堆,开封启盖,泡上咂酒,轰轰烈烈地又跳起了锅庄,跳得地皮子都在抖。

小姝准备好了,准备迎接暴风雨的洗礼,准备接受豺狼虎豹的撕扯、啃咬。她坐在那里,没有闹洞房的,没有来疯狂捣蛋的,没有了这些略带野蛮的行为,小姝觉得没有味道,没有刺激,她等待地宝的快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