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5页)

虽然这段路不长,但必须穿越一片大森林,森林幽深而隐秘,间有清流飞瀑,野兽时常出没,如运气不好碰上受伤的熊、野猪什么的还会闹出人命,所以天宝妈总在手里拿着长可过肩的木棒,并小声地哼着歌为自己壮胆。

天宝妈站在官寨后的路上时,老地主正在寨楼上转悠,一眼就认出了她。

“是找天宝吧?也不怕林子里有狼!”

“是,老爷,找天宝有点事。”

“进来吧。”

“是,老爷。”

天宝来到母亲身边,还未叫,母亲倒先怪罪起来。

“你婆娘都生了半个多月了,你咋就不往家里走一趟?”

“老爷刚结小,事多,走不开。”

“儿子也不要了?”

“我这就去给老爷告假,跟你一起回去。”

回到黑土坡,巧珍就十分委屈地哭着数落天宝,天宝魂不守舍,不知她说了什么话,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去抚慰她,木讷的表情反倒更加使巧珍愤恨,不依不饶,天宝这才回心而劝,又是说巧珍产后出落得更加漂亮了,又是夸儿子长得好看,这才让巧珍心里有些熨帖,踏实了许多。

然而,那一夜,孩子却莫名其妙地哭得死去活来,什么办法都想了,就是不从,奶不吃,觉不睡,以前可从来没有过。

水秀说:“这屋里闯了鬼。”

老地主的官寨很大、很雄伟,大到可以把桃花寨的所有人都装下。地就更大了,岷江两岸,从河坝到半山,上千亩全是他的。山上的草坝子上还有大群的牛羊,长工百余人,短工就更多了,连阿姝都感到不可思议。她以为阿爸的牛羊和土地就是天下最多的了,家里的寨楼就是世上最大的了,结果却大错特错,这才明白为啥阿爸要把她嫁到这天远地远的地方,嫁给这已于世不久的老地主。

阿姝一到这座官寨,这座官寨就流水一样活跃起来,谁都不知道咋回事。大家都想见到阿姝,不说男人们,就连女人们也都不例外。她说话的声音,如早晨树上莹莹的露珠,不仅是甜润的,而且放射出光华。但这一群人在阿姝的眼里却怎么都不上劲,只有当马踏子的天宝,赛过家乡那些白牦牛一样的小伙子,全然是一只山脊上的雪虎,威猛而敏锐。

已经几个月了,老地主除偶尔用那骨瘦如柴的手摸摸她易于发情的地方以外,什么事都做不了,她如一头为情所困的豹子,常常在屋里嗷嗷吼叫。甚至于就连她强迫于他,以女人的所有能力刺激他也难以烧起他的性欲之火。她是多么希望他像一头饥饿的狮子,强暴她,撕扯她,把她撕成碎片,嚼成碎渣呀。但他却如一只乖巧的羊羔,不,如一条形同烂泥的老狗,动都懒得动一下。她恨他,也恨阿爸,阿爸是把女儿作为土地和牛羊的筹码,阿爸是想要更多的土地和牛羊,如果他还有女儿,还会以此去交换。

自阿姝到官寨以后,天宝就难受起来,有时难受是因为看不到她,有时难受是因为她依然对老地主那么亲切,更难受的是晚上听见阿姝骂老地主是死狗以及之后的吼叫和摔打东西的声音,不知道阿姝的难受,天宝自己却更难受。

老地主对阿姝不放心,就让天宝多加照看;还不放心,就又叫胡三爷帮助看管。官寨这么大,眼线那么多,阿姝就是长了翅膀也是难以飞走的,阿姝就是吃了十个豹子胆,也不敢随便和男人来往。阿姝不得不以酒浇愁,再以后,她不仅晚上喝,中午也喝。

老地主中午从不喝酒,晚上偶尔喝几口,以不醉为乐。但阿姝不干了,一天中午,阿姝死活要让老地主陪她喝酒,一坛咂酒放在他俩的中间,火塘里炭火燃得很红,阿姝挥手让侍女们都退下,独独留下天宝。阿姝让天宝站在咂酒坛子边给他俩当酒司令,天宝不敢,这是仆人的大忌,但阿姝很坚决地走过来一把将他扯过去。老地主笑意木讷地让他坐在他身边,对他说:“给我当酒司令,是福分,还不谢阿姝。”

天宝赶紧给阿姝鞠了一躬,那种既恐惧又虔诚的样子讨得了阿姝的一枚微笑,波光涟漪在他心里久久荡漾,天宝望着老地主不知道这司令怎么当,阿姝却娇滴滴地如莺而鸣。

“两口子比试,平等,每次每人一盅。”

天宝还是看着老地主。

“听她的。”老地主难得这么干脆。

天宝将坛口的泥盖启封以后,将泥渣泥痕小心翼翼地用手抹去,然后向坛里加满开水,再将面上的浮尘荡出,坛里的酒就映出青稞的色彩,天宝看着老地主,老地主说:“三太太先来。”阿姝说:“不能坏了我们的规矩。”

老地主用手习惯地将酒杆擦擦,吸口气后便用满是褶皱的嘴唇含住了酒杆,但眼睛却盯着阿姝,阿姝很妩媚地看着他,老地主这才用劲地吸起来。吸到一半,用手比划着让天宝往坛里加水,天宝便将盛满水的小盅端着往里倒。

“还早得很。”阿姝说。

老地主停下吸吮,想歇歇气。

“不行,一口气扯干。”阿姝娇嗔地制止老地主。

老地主再吸气,鼓住劲,坛里的酒一下下去好长一截。阿姝让天宝往里加水,一盅完了以后还不见满,阿姝让天宝再用盅量,又是一盅,阿姝看着老地主,很欣赏地说:“海量。”然后转向天宝,“我也喝两盅。”

阿姝从老地主手中拿过酒杆,很娴熟地用舌头舔了一下杆口,拿眼看着老地主,慢慢地将双唇合上,只见坛里的酒一下就没有了,一口气下来,两盅开水不多不少刚刚盛满坛子,天宝和老地主很惊讶,不仅速度快,而且把握十分准确,真是高手。

老地主又喝了两盅,已显得力不从心,气喘吁吁了,可阿姝的酒劲却才上来,坚决不肯,又喝了一盅,老地主就有点云里雾里了,阿姝却仍然不放过,天宝出来为老地主打圆场,老地主也向阿姝告饶认输,阿姝就是不干。

“要不,我帮帮老爷。”

“你有几个胆?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你插进来做啥?”阿姝厉声训斥。

“倒水!”阿姝说。

天宝一边用眼睛请求老地主,一边慢悠悠地拖延,阿姝更加不愉快了,提高嗓门:“喊你倒水,你耳朵聋了是不是?”

老地主已经有点坐不稳了,阿姝却用力扶着他,一只手将酒杆喂在他的嘴里,温润而宠爱地劝道:“老爷,再喝一盅,我们就去睡觉。”天宝有些看不过眼,但又不敢多言,傻乎乎地不知怎么办。

老地主已像牛吃水一样好久抬不起头了,阿姝看他确实不行了,才把酒杆给他扯出来。泪水和口水让老地主很难堪。阿姝却凝眸望着天宝,天宝不敢看她,她却要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