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这天晚上,柳依依在电视里看到了秦一星,这么多年没有见到,他已经是台长了,已经不那么年轻了。第二天,她极力回忆着秦一星当时的样子,觉得他的确是有点老了,忽然有了一种信心,就拨了他的手机。七年多了,从来没有去想过,可这个号码还是一下子就跳入了她的心中。秦一星说:“谢谢你还记得世界上还有一个我。”柳依依说:“人家天天守着卫视频道想看见秦台长呢,他又不经常出镜。”秦一星说:“这么些年了,你还好吧?”柳依依说:“还好。”又鼓起勇气说:“没有什么变化。”秦一星说:“是吗?是的,是的。现在的女孩很会保养的。”就约好了见面。柳依依提出到荷韵餐厅,那是他们第一次有了故事的地方。

柳依依特地去美容店化了妆,在镜中看到自己还算有光彩,就有了自信,去了。坐在出租车中忽然又动摇起来,真的去吗?不去,还可以保持当年的印象,去了,可能就毁了。再说他一个台长,什么女孩没有见过?在这一瞬间她的自信崩溃了,吩咐司机调头回去。司机说:“要到前面路口才能调头。”在路口遇到了红灯,柳依依掏出化妆盒,从小镜子里看自己,还是挺顺眼的,庆幸自己想到了化妆,把不想要他看见的东西都遮住了。又叫司机一直往前开,想着,这张脸对女人来说是多么多么的重要啊,脸不一样,命运也不一样的。为什么身上别的地方都变化慢,偏偏这张脸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秦一星已经在小包间里等她,很文雅地起了身,伸手示意她在条桌的对面坐下。柳依依原来设想的兴奋、激动,甚至拥抱的场面都没有出现。秦一星说:“好多年不见了。”柳依依不由自主地说:“你看我都……都不像以前那么那个啥的了。”说了就后悔,这是诚恳吗?傻!幸亏还没把那个“老”字说出来。秦一星说:“听说你现在当经理了。”柳依依说:“当年认识你我大学还没毕业呢。”秦一星说:“现在股市又牛起来了,疯涨,你们收入也上来了吧?听说牛市有黄金十年,你不得了啊!”柳依依说:“当年好穷啊,当年我认识你的时候才多少钱一个月?”又说:“当年我第一次跟你吃饭也是在这里呢,你可能不记得了。”秦一星说:“是吗?真的不记得了。现在每天有几十件事缠着我,大脑被千军万马踩得一塌糊涂。”柳依依说:“台长啊!当年你还是个记者呢,麓城名记。”秦一星说:“现在我不去采访了,那是下面的人干的事。”柳依依说:“当年你摔一跤也就是摔一跤,现在摔一跤就算个事件了。想当年我到人才招聘会上去找工作,你还带了两个记者在那里采访呢。”秦一星极力回忆着说:“是吗,是吗?现在我记性没那么好了,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饭上来了。吃着饭秦一星说:“看你的手现在还是那么好,十指葱茏。”柳依依把手伸出来说:“我最喜欢的就是我这双手。”马上又叹息一声:“唉,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秦一星说:“说你的手漂亮,那还有什么意思?”柳依依说:“没有?那好。我傻。”秦一星说:“你怎么变得这么敏感?”柳依依说:“我傻,我还敏感?”两人说着话,问相互的情况,又说到都认识的熟人。柳依依找不到自己需要的气氛和情调,心里就在退却,想放弃了。这样想着她突然非常感伤,眼泪流出来,也不去擦它,让它停在腮边。秦一星说:“依依你怎么了?”柳依依低了头,用手背在脸上揩了一下说:“没什么。”又说:“心痛。”秦一星说:“什么事情那么心痛?”柳依依抬头望着他说:“你不知道吗?”就抽泣起来。秦一星不做声,柳依依也不做声,两个人都沉入了回忆之中。过去的种种画面,在柳依依脑海中流过来,又流过去,却留不住,都流走了。情不自禁地,她叹息了一声。

这样过了一会儿,柳依依抬起头说:“我回去了。”秦一星说:“要不我送你吧?”柳依依说:“不要你送。”秦一星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说:“依依你过来。”柳依依站着不动。秦一星拉着她的手,把她搂在怀里说:“好久没抱抱你了。”柳依依说:“你是台长,你身边什么人没有?”秦一星不做声,一只手在她身上缓缓摸索,突然,在小腹上,停了下来。这个明显的动作让柳依依猛地想起那道伤疤,就抓住他的衣袖,把他的手轻轻往外扯了几下。秦一星说:“你也是……是……是……是这么回事啊!”似乎是要顺从她的意思,手退了出来。柳依依感到非常失望,也能够想像他有着怎样的感受。她叹息一声说:“想回到当年,回不去了啊!”秦一星不接这个话头,说:“我觉得你现在的状态也不错呀,不错,不错,真的不错。”

这次见面让柳依依后悔了好几天,心里别扭着很不是味道。本来还有个美好的回忆吧,毁了。怪不得闻雅说,以后同学聚会我是不会参加的,不要把当年的美好给毁了。去年暑假全年级同学聚会,一个叫二毛的男同学指着闻雅对班长开玩笑:“这是我的夫人。”班长竟没认出她来,握了她的手说:“我跟二毛是铁哥们儿呢。”旁边的同学有弯腰捂着肚子的,有双手捧着后脑勺的,都笑得前俯后仰。当时柳依依也笑了,笑过之后又有些感伤。她也知道,在一个如此现实的世界上,感伤成为了一种弱者的姿态,改变不了什么,就像今天改变不了秦一星的感觉。

柳依依对自己产生了疑惑,在男人眼中就真的那么没有价值了吗?可自己毕竟还不是阿雨啊。越是疑惑,她就越是想证实自己的价值。怎么证实?也只有到男人那里去证实,天天跟宋旭升生活在一起,晚上睡在一张床上,沉默成为了最惯常的交流方式,证实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价值的事,没有。有时候她穿了一件新买的衣服,自我感觉很好,私心希望着宋旭升注意到,评价几句,可他总是看见了像没看见一样。她觉得自己做女人太失败了,除了琴琴,亲情没有着落,身体没有着落,什么都没有着落。在这个追求生活质量的年代,自己最起码的生活质量都没有着落。

一天晚上,柳依依从健身中心出来,门口有人在发舞票,附近有一家舞厅开张了。对舞厅柳依依早就不抱什么希望,那里的男人看女人的标准简单而又简单,瞟一眼就什么都有了,就像看一张标签,身材,长相,性感,一,二,三。男人把女人看成女人,女人也只好把男人看成男人,有什么办法?这让柳依依渐渐疏远了舞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