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苗小慧的话给了柳依依很大的震动。原来她想着,自己和秦一星吧,虽然是见不得阳光的,也是没有前景承诺的,但总还有一份情感认同,一种思念,一脉温情。这就够了,自己还能要求多少呢?有寂寞,有痛苦的等待,这是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何况,等待也不是没有尽头,寂寞也总能得到及时的缓解。这就够了,还能要求多少呢?但现在,苗小慧让她看到了,自己的青春是结不出果实来的。就算花开得灿烂,也不会结出果实。如果花能够永远开下去,那也有得想,可这是不可能的。她想起了阿雨,前不久在街上偶然碰到,一年不见,脸上竟有点沧桑感了。灿烂也会有凋谢的那一天,不动声色,却是落寞,而且惨烈。到了那一天,秦一星会在哪里呢?各人过自己的生活罢了。也许,他身边还会有别的女孩,上帝给了男人这种机会。她安慰自己说,只要曾经拥有。可这骗得了自己也骗得了时间吗?青春一去不复返,这是真的,灿烂的花结不出果实,这也是真的。

这样想着,柳依依觉得自己跟随秦一星是一个错误,她看清了这个大局。可想去纠正这错误,难。一想生活中如果没有了这个人,心里就空空的。明白了这一点,柳依依回过头去想,苗小慧说得对,叫秦一星付出更多是应该的。这个想法在她头脑中转了一个多月,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想败坏了两人之间的那种情调。苗小慧见了她,问她采取了什么步骤没有。柳依依支支吾吾,好像是自己犯了错误。苗小慧说:“依依你真的是情种?现在是什么年代?唉唉,依依啊,依依,做女人可不能那么好啊!”

有一天下午,秦一星到康定来了,没说上几句话,不知怎么一来,柳依依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赶紧去捂上眼睛,这一捂倒激发了伤心,眼泪真的流下来了。她心中掠过一线光,这眼泪是有预谋的吗?自己也不知道。秦一星摸着她的脸说:“怎么了?又怎么了?”柳依依说:“没有怎么。”秦一星说:“总有一个怎么吧。”把她抱起来搂着,拿开她的手,用舌头舔掉她的泪水,一下,又一下,说:“咸的。”柳依依闭着眼抱着他的脖子说:“你说怎么办?”秦一星说:“什么事情怎么办?”柳依依说:“我们。”秦一星说:“我们什么事情?”柳依依说:“我们以后。”秦一星说:“什么事情以后?”柳依依说:“我们以后。”秦一星说:“以后跟以前一样,不好吗?”柳依依说:“我看不到前途。”秦一星说:“过程就是前途,这样不是挺好吗?”又说:“你不要爱得那么沉重,也不要让我爱得那么沉重,本来是件愉快的事情,一沉重就愉快不起来了。”柳依依忽然明白,自己在诗意中迷醉,真的是拿自己的黄金岁月,去镶别人幸福的边了。她说:“挺好,那是你的好。我呢?”

秦一星胳膊松弛了一点,又重新抱紧她说:“能为你做的,我全都做了。”这是实话,也是交底。柳依依觉得到了一个关键时刻,该说的话,要有勇气说出来。她几乎是挣扎着说:“不能多做点吗?”秦一星胳膊更松弛了,柳依依想从他的怀中出来,身子轻轻挪了一下,想着秦一星会再一次搂紧自己,可是,竟没有反应,又等了几秒钟,再一次挪动身子,秦一星的胳膊更松弛了,只是虚搂着她。柳依依非常失落,不再挪动身子,等着他再一次用力搂紧自己,可他没有动。她在等待中感到了难堪,说:“我去烧点水。”站起来用电热杯烧水。秦一星眼睛追随着她的行动说:“你是不是想要我离婚?”柳依依没有勇气把话头转到预想的轨道上去,说:“你有那么好吗?”

于是两人讨论离婚这个话题,秦一星说了一连串的理由,总之是不能离。秦一星说:“你是一只小小鸟,暂时无枝可栖,就停在我这棵树上歇歇脚。你什么时候要飞,我不留你,我不想耽误你。你周围有好男孩没有?有人承担你的命运了,我就放心了。”她说:“谢谢你的关心。”又说:“有什么想法直说好了,还打着那么漂亮的旗号。谁叫你负什么责任了吗?男人。”是以退为进的意思。秦一星说:“那你还叫我怎么样?留下你的人,没留下你的心,也没有用。我不是因为缺少女人才走到你面前来的。再说,你生活中也没有出现什么很像样的男人。”柳依依说:“我生活这么封闭,你又不准我跟别人接触,我怎么知道他们像样不像样?”秦一星说:“你那么想走你就走吧,像我这样的男人,也没有必要跟什么别人去分享什么。”这个下午两人说话有点不愉快,可最后,在秦一星离开之前,还是完成了“来吧”这一既定的程序。完成之后,柳依依又觉得难舍难分了。她需要他,他也需要她。既然如此,总会找到走到一起的理由。

柳依依又犹豫了一两个月。她觉得不公平,自己付出的是青春,自己的人生只有这点资本。可他付出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他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自己已经付出很多了,够多了。在这上面两人的感觉相差很远,总是很远,都觉得自己付出的比得到的多。柳依依又感到了那种博弈,既然是博弈,就得出手,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出手的方式可以很温柔,很软弱,可是,还是得出手。

五一黄金周前,秦一星说要去杭州出差。柳依依说:“带我去吧,你答应带我出去玩都有一年多了。”秦一星说:“我跟同事一起去,把你藏在哪里?”柳依依说:“我不管,我要去,人家就是要去。你欠了人家的。”扶了秦一星的肩拼命地摇,“你看别人都出去度假,人家一个人缩在这里,你可怜可怜我。”他说:“其实杭州又有什么好看的,中国的城市都差不多。”她说:“中国的女人不也差不多吗?你找我干什么?”他笑了说:“差的那一点点在感觉上其实很多,你不理解我们。”她说:“既然你知道那一点其实很多,你也理解人家一下吧。人家要去。”秦一星说:“下次,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我又欠了你的,我总是欠了你的。”柳依依说:“那你把这次存在这里,和下次一起还给我,还要算利息。”

秦一星走了,柳依依忽然觉得不对。没有什么东西提示她,她忽然就觉得不对,像两根电线没能搭在一起,错了位。这种感觉使她很难受,忍了两天,她打了秦一星家的电话,心跳着,想着如果是周珊接了,就说找苗经理。可没人接,吃晚饭时又打,还是没人接。柳依依给秦一星发了短信,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秦一星回信说,差不多了。晚上秦一星又从宾馆打电话来,柳依依说:“你游西湖的事办完没有?”秦一星笑两声说:“西湖当然是要游一下的。你今天出去玩没有?吃晚饭没有?我前几天拿给你看的那本书……”柳依依打断说:“我气得这么饱了,还吃得进晚饭?你们痛痛快快玩吧。”把电话挂了。秦一星又打过来,不接,再打,还是不接。当铃声响了七八次,柳依依接了,抢先说:“我在跟男朋友谈心,你别吵。”又把电话挂断。她心里不平衡,强烈地不平衡。怎么找回平衡?也许,苗小慧说得对,只有叫他多出几滴血。以后几天,不论秦一星怎么打电话发信,她都不接,不回。她不知道自己这一次是不是真的打算分手,也不知道秦一星回来了自己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