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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建元是杜丽明表哥的事,徐五四只对于英雄一个人说过,谁料没出三天,不光他们组里已是人所共知,甚至在全队也不是什么秘闻了,连行政科管换饭票的老邓都大惊大怪地问过他:“怎么着,听说你们的案子上有个工作对象是你亲戚?你小子护着他呢吧!”

老邓不是搞业务的,加上平时就爱夸大其词,发些耸人听闻之论。所以徐五四也只是笑着骂一句,并不介意。可偏巧了,在那天队里开的全体会上,殷副队长又专门念了一份公安部发的内部通报,是讲外省市少数干警在打击刑事犯罪的斗争中给自己有问题的亲戚朋友通风报信、网开一面的事。殷副队长念完之后,还大讲了一通如何对照检查、防患于未然的话。不知是不是五四自己吃心,他老觉得殷副队长的话里话外,有意无意,仿佛藏了多少暗示,似乎队里什么人也有徇私枉法的嫌疑似的,他甚至觉得把大家召来念这个通报,锋芒就是冲着他来的,不然,人们何以会一边听,一边朝他这边瞟眼睛呢?妈的。

散了会,寻着个办公室没人的空子,他把于英雄给拽住了,恶狠狠地压着声音说:“你个漏勺嘴,以后我还敢不敢和你说事了!”

“怎么啦?”

“装什么糊涂,葛建元是杜丽明表哥的事,你不满处嚷嚷去,怎么会这么多人都知道了?”

“嘿——,上有天,下有地,我他妈给你往外嚷嚷了一句,我是这个!”于英雄伸出一只手,巴掌朝下,五指乍开,做了个王八的形状。

他看惯了于英雄涎皮赖脸,却很少见他这样起急白脸、赌天咒地,如何能不信他呢。

可是流言仍然蔓延,话也越来越难听。他第二天去秘书科发个公文,进门的时候,正赶上那几个“老弱病残”又聚在那儿叽叽咕咕地糟踏他呢。

“……是他女朋友的表哥嘛,人要是想老婆急了眼,谁还管你什么纪律不纪律呀,真是!”

“那也不能拿工作当交易啊,‘文化大革命’过来的这批年轻人呀,你算没法……”

看见他进来,他们尴尬地收住了各自的下巴颏,任凭他找茬儿似的把发文本在桌子摔得砰砰响,全都装聋做哑埋头各干各的事。他真是一肚子恶火无泄处,那会儿谁要是站起来申斥他一句,谁就能当他的出气筒!

舌头片子压死人,他背不了这种不明不白的黑锅。他要在队里,在会上,把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当面锣对面鼓地摆出来。不错,葛建元是杜丽明的表哥,他不否认,可就算是杜丽明的亲爸爸,和他徐五四又有什么相干!他得讲清楚,他徐五四干公安十年了,有过一件徇私舞弊的事没有!不信可以到他原来的派出所问问去,他从没陷害过一个好人,也没包庇过一个坏人,面对着公安人员八大纪律、十项注意,他问心无愧!可事情讨厌就讨厌在,对那些不负责任的议论,人们说了也就说了,听了也就听了,并没有谁会认真地跑来向他核对究竟,他要是一本正经地挨个儿去做通说明的解释,不但滑稽可笑,而且岂不反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了吗?那才真是所谓“越描越黑”了,他不能那么冒傻气。最好的办法,最顺理成章的方式,就只有等到队里研究这个案子的时候,他把前前后后,是是非非,都说出来。反正对这些流言飞语,他一来没那种眼不见为净的涵养,二来也不想当个三脚踹不出个屁来的受气包。

他去问过组长:“葛建元的案子到底怎么着?老这么抻着算怎么回事?”组长却反问他:“凌队长怎么和你说的?”“说以后找齐了人专门研究。”“那就等他回来再说吧,这案子是他亲自抓的。”

他也去找过殷副队长,“郑媛案不是缺人吗,缺人为什么不让我参加?”殷副队长说:“你冷静啦?”他说:“我的检查不是早就交了?”“啊,你当一份检查就完啦?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号的,人家再有多大毛病,毕竟是有丧子之痛的,就说是人之常情吧,这时候也该安慰安慰人家才是道理,哪有张嘴就骂的?老百姓尚且懂得为人处世不能那么横,你一个公安人员,凭什么冲人发脾气!你惹完娄子一转身没事了,你知道人家受得了吗?知道周围群众是什么反映吗?跟你说吧,人家的意见大了!”

这事,徐五四理亏,当然不能犟嘴。“那您说怎么办吧,给处分也行,反正不能不让我工作。”

殷副队长未置可否地摇摇脑袋:“上次队务会研究定了,你得登门道歉去。至于能不能参加这个案子的工作,等凌队长回来再说吧。”

凌队长为一个倒运黄色录像带的案子,带着于英雄去沈阳了,徐五四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他回来,一来他无论如何得争取参加郑媛案的工作,二来葛建元这档子事也想赶快图个了结。另外,他的表还一直扣在凌队长的办公桌里呢,这些天,无论他怎么口破唇焦地跟妈解释,妈还是疑心那表早叫他给鼓捣丢了,动不动就跟他犯急。

这天下午快五点了,他接了一个电话,是杜丽明打来的,约他下了班到崇文门的便宜坊饭店去。

“便宜坊,干吗?”

“不干吗,请你。”

杜丽明没多说就把电话挂了。

下班以后,徐五四匆匆忙忙换了件便衣,骑上车子直奔崇文门来了。他记不清这是不是杜丽明头一回使用他这个电话号码,过去一向是他打电话找她的,如今谈情说爱,真跟电影里演的一样,女跑男追,已是约定俗成的公式。何况杜丽明的脾气,就是真喜欢上谁,也绝不会上赶着去追,她是那种端着架子等男的追她的主儿。今天抽的是什么风?又打电话,又请吃饭,他的生日?早过了呀。

赶到便宜坊饭店,杜丽明正推着自行车在门口等他呢,见了他就不耐烦地说:“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闯红灯,叫交通警给扣了呢。今天街上查得特严。”

看着杜丽明推起自行车,边说边往马路沿走,他才知道她并不准备在这儿打牙祭,便问了一句:“上哪儿?”

“跟我走吧,反正今天保准让你吃上烤鸭。”

杜丽明率先骑上车子,领着他往南,又往东,不大会儿进了一片楼区。他跟着她把自行车锁在一个楼门口,上了二楼,见杜丽明敲门,他问:“这是谁家?”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天色已经全黑,楼道里没灯,暗得看不清人的眉眼。楼梯拐弯儿的地方肯定堆了太多的东西,五四上楼时撞在上面,八成蹭了一裤子灰。房门开了,屋里的日光灯很刺眼,把开门的人衬出一个近黑的轮廓。徐五四只听到一迭声的“请请请”。是个男的,嗓门挺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