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进入病人的灵魂

院长、党委书记、主任、副主任一大早就带着刘晨曦、霍思邈和郑艾平去首长家参加丧礼。这是一座看起来很古雅的小院，一行人一路上都安静地行进。首长家里看起来很朴素，墙上挂着黑框相，整个房间，除了隐隐约约的哽咽之声，一片肃穆。

老太太全家上下都齐聚一堂，看过去黑压压一片足足有几十口人，各个都悲伤不已，不过仍然很有秩序，没有一丝嘈杂和混乱。

院长走上前鞠了个躬，无比愧疚地说：“我们感到无比的抱歉和内疚。无论怎样表达，都不能改变现在的结局。我们医院，对李云景老先生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的确疏忽了。这和我们在管理上，以及医生责任心教育上的疏漏都有极大的关系。作为院长，我难辞其咎。我们不知道怎样做，才能弥补或者减少这件事情对你们全家造成的创伤。”首长全家上下都不说话，只是眼睛不约而同地瞟向一位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也看看大家，沉思了一会儿，说：“这样，你们都出去吧，你们的意思，我会谈的。”全家人默然有序退出。

老先生沉默许久，看着墙上的遗照说：“我姐姐，她不是作为一位革命前辈的遗孀而被称为先生的。她也是著名的书法家、诗人和慈善家。

她有今天这样的社会地位，是她自己奋斗得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已经八十五岁高龄了，她依旧在生病的情况下，坚持自己去医院，不要警卫，不要工作人员陪伴的原因。她心里始终把自己当成一个革命的战士，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她的快乐来自于完完全全的付出，不求回报，而绝不是因为她是革命前辈的亲属就躺在那里坐享其成。她不是这样的人。”

院长急忙点头应和：“是是。这也是我们今天诚心来道歉的原因。

我们对李老先生的高洁品质和朴实平易近人的行事，一直非常景仰。”

老先生顿了顿，说着说着声音开始有点哽咽。

“她的离去，让我们一家人非常伤痛。但这种伤痛，并不是因为她一走，我们这一家的人就不能借着树阴好乘凉了，绝对不是这样的。我们是真真切切地缅怀她高贵的品质，她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我的姐姐，我与她一生亲近，我的今天，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她引领我一路走来的结果。所以，她的心，我很懂。”

院长越听越愧疚：“这件事完全是我们院方的责任，错在我们，这位小郑医生，今天也在这里，我想，经过这件事，他已经没有可能继续当医生了。当然，对他这样的小年轻来说，他的疏忽绝对是我们这么多教授副教授、主任副主任、院长书记教育监管不得法，我们绝不能推卸责任，最终的最终，其实是我们没有对李老先生尽到责任。我们，感到非常的难过。”郑艾平面色通红地站在那里，看着老太太的遗像，想到自己那天的心不在焉，感觉很不是滋味，羞愧地低下了头。

老先生抬头看了看姐姐的遗像，情绪有些激动，手掌紧紧地握成了拳。老先生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姐姐，她已经走了，但她的心，我的心，不希望其他人因为这样的一个意外而跟着离去。这位小医生，我希望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到你作为一名优秀的医生的道路和信心。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中，都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疏忽或打击。

我曾经是一名教师，我在大学里教书，我自己也带学生。我知道毁掉一个年轻人很容易，而培养一个年轻人，看着他们成才有多难。

“所以，这件事，我们全家，昨天都商量好了，他们派我做代表，给你们一个回音。我们已经想过了，怎样去惩罚你们这样一家三甲医院，怎样惩罚你们这些三甲医院的医生的过失，那就是：我们希望你们正视它，放下它，让我姐姐已经接近终点的生命背负在你们的职业生涯上，但愿我们的期望和我们的原谅，能够让你们更热爱这个职业，珍惜病患的生命，善待每一位病患，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治病救人。少犯错，不犯错，最终，小郑医生，你会成为一位合格的甚至是优秀的悬壶济世的好医生。

这，就是我，一位老师，这也是我姐姐，一位革命工作者，对你的惟一要求。小郑医生，你能做到吗？我相信，你一定会的！”郑艾平抬起头，泪水已经洒满脸庞。

隔天霍思邈就慷慨激昂地对美小护复述了这段话。

“这，就是我，一位老师，这也是我姐姐，一位革命工作者，对你的惟一要求。”霍思邈绘声绘色地表演完，美小护脸蛋上已经开始放出无比美丽的光芒，心里升起一股无尽的感动。

“哎呀妈呀！太感人了！太感人了！太感人了！小霍副教授，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对先烈表达出发自内心的无比的崇敬！”

霍思邈点点头：“我觉得，这片江山，能有今天的样子，还真不是盖的！我以前为什么就没有看到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的伟大崇高呢？”

美小护突然一拍桌子，激动地说：“这老太太，死得太值了！她这高尚的一个仰面朝天，一下改变了我的历史观和人生观呀！我觉得，我可能，还是不够了解人性。我为什么总去看人性中卑鄙丑恶痛苦的一面，却把这样光辉灿烂和优雅的一面给忽略呢？”

霍思邈义愤填膺地说：“他奶奶的，小郑个小家伙，我有个预感，他搞不好，迟早有一天，真要成为我们科的接班人。他真是大难不死好几次啊！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美小护默契地附和：“是呀，他当初之所以走上医生这个职业，就因为他小时候差点病死，一个什么秀玲阿姨对他的爱抚，让他立志一生从事这个行业。现在在他要改变命运前途转行的一刹那，上天又向他招手了，这种百年不遇的好事好人都能让他碰到哦！”

霍思邈越想越觉得郑艾平不平凡：“就是，他不当医生，谁当医生？

你们讲我是命中注定要当医生，我觉得我的命还不如他硬。他才是天生应该当医生的，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美小护嘿嘿地笑着说：“他现在，不看公务员的书了吧？”

霍思邈边笑边摇头：“我们前几天头疼死了，不晓得他这一走，谁来顶他的位。结果，这个神老太太，用她的命，一下就把小郑给卡死在这里了。我看他这几天，工作上，不晓得多认真负责，不晓得多努力。”

美小护深有感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力量，不是报复，而是原谅啊！”

霍思邈沉思了会儿，说：“要是每个病患都像小郑碰到的这个老太太这样，中国哪有医患纠纷啊，我们要是承受得起这样的信任和宽容，我们哪敢滥用我们手里的权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