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马吕斯 第八卷 作恶的穷人 二十 陷害(第7/7页)

“你们这些倒霉蛋,要知道,我的这条命是不值得怎么保护的。可是,你们如果认为有本领强迫我说话,强迫我写我不愿意写的什么,说我不愿意说的话……”

他揎起左边衣袖,说道:

“瞧。”

同时他伸直左臂,右手捏住钝口凿的木柄,把白热的凿子压在赤裸裸的肉上。

肉被烧得哧哧作响,穷窟里顿时散布开了行刑室里特有的臭味。马吕斯吓得心惊肉跳,两腿发软,匪徒们也人人战栗,而那奇怪的老人只是脸上微微有点紧蹙,当那块红铁向冒着烟的肉里沉下去时,他若无其事地,几乎是威风凛凛地,把他那双不含恨意的美目紧盯着德纳第,痛苦全消失在庄严肃穆的神态中了。

在伟大崇高的性格里,躯壳和感官因肉体的痛苦而起的反抗能使灵魂显现于眉宇,正如士兵们的哗变迫使军官露面。“你们这些可怜虫,”他说,“不要以为我有什么比你们更可怕的地方。”

说着,他把凿子从伤口里拔出来,向开着的窗子丢出去,那发红的骇人工具连翻几个筋斗,消失的黑夜中,远远地落在积雪里熄灭了。

那被绑人又说:

“你们要拿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他已经放弃了自卫武器。

“抓住他!”德纳第说。

两个匪徒把住了他的肩膀,那个戴着面具、用肚子说话的人,走过去立在他对面,举起那把钥匙,准备在他稍稍动一下的时候,便捶通他的脑门。

这时,马吕斯听到有人在他的下面,墙脚边,低声交谈,但因靠得太近,望不见说话的人,他们说的是:“只有一个办法了。”

“把他一劈两!”

“对。”

是那夫妇俩在商量。

德纳第慢腾腾地走到桌子眼前,抽开抽屉,拿出那把尖刀。

马吕斯紧捏着手枪的圆柄,为难到了极点。两种声音在他心里已经搅了一个钟头了,一个教他尊重父亲的遗嘱,一个喊着要他救那被绑的人。这两种声音仍在无休无止地搏斗,使他濒于死亡。他一直在渺渺茫茫地希望能找到一条孝义两全的路,却始终没有发现这种可能性。但是危险已逼近,观望已超出最终的极限,德纳第手执尖刀,站在和被绑人相距几步的地方思忖。

马吕斯慌乱无主,朝四面乱望。这是人在绝望中的无可奈何的机械动作。

他忽然惊了一下。

圆月的一道亮光正照射在他脚旁的桌子上,仿佛要把一张纸指给他看。他瞥见了德纳第家大姑娘早晨在纸上写下的那行大字:雷子来了。

一线光明穿过马吕斯的脑子,他有了一个主意,这正是他所寻求的方法,解决那个一直使他痛苦万分,既要撇开凶手,又要搭救受害人的难题的办法。他跪在抽斗柜上,伸出手臂,抓起那张纸,轻轻地从墙上剥下一块石灰,裹在纸里面,通过墙窟窿丢到了隔壁屋子中间。

正是时候。德纳第已克服他最后的恐惧或最后的顾虑,正走向那被绑人。

“掉下了什么东西!”德纳第大娘喊道。

“什么?”她的丈夫问。

那妇人向前抢上一步,把裹在纸里的石灰拾了起来。

她把它递给丈夫。

“这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德纳第问。

“见鬼!”那妇人说,“你要它从什么地方来?是从窗口来的。”

“我看见它飞进来的。”比格纳耶说。

德纳第连忙把纸打开,凑到蜡烛旁边去看。

“这是爱潘妮的字。有鬼!”

他向他女人做了个手势,她连忙上前,他把写在纸上的那行字指给她看,随即低声说:“快!准备软梯!让这块肥肉留在老鼠洞里,我们赶快逃!”

“不捅这人的脖子了?”德纳第大娘问。

“来不及了。”

“从哪儿逃?”比格纳耶接着问。

“从窗口,”德纳第回答。“潘妮既然能从窗口把这石子丢进来,说明房子的这面还没有被包围。”

那个戴着脸罩、用肚子说话的人把他的大钥匙放在地上,向空举起他的两条胳膊,一言不发,急急忙忙把他的两只手开合了三次。这好比船员发出准备行动的信号。抓住被绑人的那两个匪徒也立即松了手,一转眼,那条软梯已吊在窗子外面,两个铁钩牢固地钩住了窗沿。

被绑人没有注意到他身旁发生的这些事,他好象是在沉思或祈祷。

软梯刚挂好,德纳第便喊道:“来!老板娘!”

他自己也冲向窗口。

但是,正当他要跨过窗台,比格纳耶却狠命一把拖住他的衣领。

“喂,客气点,老贼!让我们先走!”

“让我们先走!”匪徒们一齐喊。

“你们真是孩子,”德纳第说,“不要浪费时间。冤家已在我们脚跟后面了。”

“好吧,”一个匪徒说,“我们来抽签,看谁应当最先走。”

德纳第吼道:

“你们疯了!你们发痴了!你们这一堆傻瓜蛋!耽误时间,是吧?抽签,是吧?猜手指头!抽草梗儿!写上我们每个人的名字!放在帽子里!……”

“你们要不要我的帽子?”有人在房门口大声说。

大家回转头去看。是沙威。

他手里捏着他的帽子,微笑着把它伸向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