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珂赛特 第三卷 完成他对死者的诺言 八 接待一个也许是有钱的穷人的麻烦(第3/5页)

一个没有娃娃的女孩和一个没有孩子的妇女几乎是同样痛苦的,而且也完全是不可能的。

因此珂赛特把她那把刀当成自己的娃娃。

至于德纳第大娘,她朝着那“黄人”走来,她心里想:“我的丈夫说得对,这也许就是拉菲特先生。阔佬们常爱开玩笑。”

她走近前来,用肘支在他的桌子上。

“先生……”她说。

那人听到“先生”两字,便转过身来。德纳第大娘在这以前对他还只称“汉子”或“老头儿”。

“您想想吧,先生,”她装出一副比她原先那种凶横模样更使人受不了的巴结样子往下说,“我很愿意让那孩子玩,我并不反对,而且偶然玩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您为人慷慨。

您想,她什么也没有。她就得干活。”

“她难道不是您的吗,那孩子?”那人问。

“呵,我的天主,不是我的,先生!那是个穷苦人家的娃娃,我们为了做好事随便收来的。是个蠢孩子。她的脑袋里一定有水。她的脑袋那么大,您看得出来。我们尽我们的力量帮助她,我们并不是有钱的人。我们写过信,寄到她家乡去,没有用,六个月过去了,再也没有回信来。我想她妈一定死了。”

“啊!”那人说,他又回到他的梦境中去了。

“她妈也是个没出息的东西,”德纳第大娘又补上一句,“她抛弃了自己的孩子。”

在他们谈话的整个过程中,珂赛特,好象受到一种本能的暗示,知道别人正在谈论她的事,她的眼睛便没有离开过德纳第大娘。她似懂非懂地听着,她偶然也听到了几个字。

那时,所有的酒客都已有了七八分醉意,都反复唱着猥亵的歌曲,兴致越来越高。他们唱的是一首趣味高级、有圣母圣子耶稣名字在内的风流曲调。德纳第大娘也混到他们中间狂笑去了。珂赛特待在桌子下面,呆呆地望着火,眼珠反映着火光,她又把她先头做好的那个小包抱在怀里,左右摇摆,并且一面摇,一面低声唱道:“我的母亲死了!我的母亲死了!我的母亲死了!”

通过女主人的再三劝说,那个黄人,“那个百万富翁”,终于同意吃一顿晚饭。

“先生想吃点什么?”

“面包和干酪。”那人说。

“肯定是个穷鬼。”德纳第大娘心里想。

那些醉汉一直在唱他们的歌,珂赛特,在那桌子底下,也唱着她的。

珂赛特忽然不唱了。她刚才回转头,一下发现了小德纳第的那个娃娃,先头她们在玩猫时,把它抛弃在那切菜桌子旁边了。

于是她放下那把布包的小刀,她对那把小刀原来就不大满意,接着她慢慢移动眼珠,把那厅堂四周望了一遍。德纳第大娘正在和她的丈夫谈话,数着零钱,潘妮和兹玛在玩猫,客人们也都在吃,喝,歌唱,谁也没有注意她。她的机会难得。她用膝头和手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再张望一遍,知道没有人监视她,便连忙溜到那娃娃旁边,一手抓了过来。一会儿过后,她又回到她原来的位置,坐着不动,只不过转了方向,好让她怀里的那个娃娃隐在黑影中。抚弄娃娃的幸福对她来说,确是绝无仅有的,所以一时竟感到极强烈的陶醉。

除了那个慢慢吃着素饭的客人以外,谁也没有看见她。

那种欢乐延续了将近一刻钟。

但是,尽管珂赛特十分注意,她却没有发现那娃娃有只脚“现了形”,壁炉里的火光早已把它照得雪亮了。那只突出在黑影外面显得耀眼的粉红脚,突然引起了阿兹玛的注意,她向爱潘妮说:“你瞧!姐!”

那两个小姑娘呆住了,为之骇然。珂赛特竟敢动那娃娃!

爱潘妮立起来,仍旧抱着猫,走到她母亲身旁去扯她的裙子。

“不要吵!”她母亲说,“你又来找我干什么?”

“妈,”那孩子说,“你瞧嘛!”

同时她用手指着珂赛特。

珂赛特完全浸沉在那种占有所引起的心醉神迷的状态中,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从德纳第大娘脸上表现出来的是那种明知无事却又大惊小怪、使妇女立即转为恶魔的特别表情。

一次,她那受过创伤的自尊心使她更加无法抑制自己的愤怒了。珂赛特行为失检,珂赛特亵渎了“小姐们”的娃娃。

俄罗斯女皇看见农奴偷试皇太子的大蓝佩带,也不见得会有另外一副面孔。

她猛吼一声,声音完全被愤怒梗塞住了:“珂赛特!”

珂赛特吓了一跳,以为地塌下去了。她转回头。

“珂赛特!”德纳第大娘又叫了一声。

珂赛特把那娃娃轻轻放在地上,神情虔敬而沮丧。她的眼睛仍旧望着它,她叉起双手,并且,对那样年纪的孩子来说也真使人寒心,她还叉着双手的手指拗来拗去,这之后,她哭起来了,她在那一整天里受到的折磨,如树林里跑进跑出,水桶的重压,丢了的钱,打到身边的皮鞭,甚至从德纳第大娘口中听到的那些伤心话,这些都不曾使她哭出来,现在她却伤心地痛哭起来了。

这时,那陌生客人立起来了。

“什么事?”他问德纳第大娘。

“您瞧不见吗?”德纳第大娘指着那躺在珂赛特脚旁的罪证说。

“那又怎么样呢?”那人又问。

“这贱丫头,”德纳第大娘回答说,“好大胆,她动了孩子们的娃娃!”

“为了这一点事就要大叫大嚷!”那个人说,“她玩了那娃娃又怎么样呢?”

“她用她那脏手臭手碰了它!”德纳第大娘紧接着说。

这时,珂赛特哭得更悲伤了。

“不许哭!”德纳第大娘大吼一声。

那人直冲到临街的大门边,开了门,出去了。

他刚出去,德纳第大娘趁他不在,对准桌子底下狠狠地给了珂赛特一脚尖,踢得那孩子连声惨叫。

大门又开了,那人也回来了,双手捧着我们先头谈过的、全村小把戏都瞻仰了一整天的那个仙女似的娃娃,把它立在珂赛特的面前,说:“你的,这给你。”

那人来到店里已一个多钟头了,当他独坐深思时,他也许从那餐厅的玻璃窗里早已约略望见窗外的那家灯烛辉煌的玩具店。

珂赛特抬起眼睛,看见那人带来的那个娃娃,就好象看见他捧着太阳向她走来似的,她听见了那从来不曾听见过的话:“这给你。”她望望他,又望望那娃娃,她随即慢慢往后退,紧紧缩到桌子底下墙角里躲起来。

她不再哭,也不再叫,仿佛也不敢再呼吸。

德纳第大娘、爱潘妮、阿兹玛都象木头人似的呆住了。那些喝酒的人也都停了下来。整个店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