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5/7页)

「快一点,简单一点,八点半我要走的!」

蔡真又催促,用铅笔敲着桌子。于是玛金说了五分钟的话。她的态度很镇静,她提出了一个要点:压迫太厉害,女工中间的进步分子已经损失过半,目下群众基础是比较的薄弱了。克佐甫一边听,一边不耐烦地时时拿眼看玛金,又看手里的铁壳表;他的两片薄嘴唇更加闭得紧了。

「我反对玛金的结论!斗争中会锻炼出新的进步分子,群众基础要从斗争中加强起来!玛金那种恐惧的心理也就是尾巴主义的表现!」

蔡真抢着说,射了她对面的苏伦一眼。现在蔡真是完全坚持着她自己心里的「第一个主张」了。因为那平淡无奇的克佐甫开头就指斥右倾,指斥尾巴主义,而蔡真觉得克佐甫总是什麽都对的。

克佐甫不作声,嘴唇再闭得紧些;他照例是最后做结论,下命令。

被蔡真射了一眼的苏伦却同情着玛金的意见。自然他也不肯承认自己的尾巴主义,他用了圆活的口吻说:

「蔡真说的是理论,玛金说的是事实。我们也不应该忽略事实。老克说今天下午的活动分子大会里我犯了错误,我就承认是错误罢。可是今天的活动分子大会根本就不健全!到会的只有一半人,工作报告不切实,不扼要;发表意见又非常杂乱。这充分暴露了我们下级干部的能力太差,领导不起来!如果我犯了尾巴主义的错误,那麽,目前下级干部整个是尾巴主义!直接指挥罢工运动的蔡真和玛金也做了下级干部的尾巴!」

「为什麽我也是尾巴!──」

「不要说废话!赶快决定工作的步骤罢!月大姐有意见!」

玛金阻住了蔡真和苏伦的争辩,引起克佐甫注意陈月娥。

克佐甫略偏着头,对着陈月娥,眼睛睁得大大的。

「到底怎麽办,快点对我说!我们厂的两个同志被捕了,只剩我一个!小姊妹们,小姊妹们今天上工,是强迫去的!只要我们有好办法,明天总还可以罢下来!到底怎麽办呢,快点对我说!」

陈月娥的神情很焦灼,又很兴奋;显然她对于克佐甫以及苏伦他们那些「术语」很感困难,并且她有许多意见却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来表白。她觉得玛金的话很对,──不是何秀妹,张阿新都被捕,只剩她一个,力量就薄弱了麽?然而她也不敢非议蔡真的话,因为她模糊地承认那些就是革命的经典。她很困难地说完了话,就把焦灼的盼望的眼光射住了克佐甫的脸。

克佐甫那平淡无奇的瘦脸忽然严厉起来。他再看一次手里的铁壳表,就坚决地说道:

「你们全体动员,加紧工作,提高群众的斗争情绪,明天不上工!特别是裕华厂,明天一定要再罢下来!无论如何要克服一切困难,明天罢下来!你们对群众提出口号:反对资本家雇用流氓!反对捉工人!」

刹那间的静默。衖堂里馄饨担的竹筒托托地响了几下。邻家小孩子的啼声。十五支光电灯的黄光在他们头上晃着。终于又起来了玛金的镇静的声浪:

「裕华厂里的基本队伍差不多损失光了,群众在严密的监视之下;还没有经过整理,不能冒险!」

「什麽!要整理麽?现在是总罢工的生死关头,没有时间让你去从容整理!只今晚上便是整理,便是发动新的斗争分子,展开新的攻势呀!」

「一个晚上万万不够!我们的组织完全破坏了,敌人的监视很严,──那是冒险!即使勉强干了起来,立刻就要被压迫,那就连我们现在剩下来这一点点基础都要完全消灭!」

玛金很坚持,她的黑眼睛闪闪地朝大家看。克佐甫不作声了,薄嘴唇闭得紧紧地,也是同样的坚决。情形有点僵,那边蔡真忽然喊了一声,却没有话;在她心里曾经退避了的「第二个主张」此时忽然又闯出来和她所选定的「第一个主张」斗争了,她咬着嘴唇苦笑。陈月娥焦灼地睁大了眼睛。苏伦就出来作缓冲:

「玛金!你的主张怎样?说出来!」

「我主张总罢工的阵线不妨稍稍变换一下。能够继续罢下去的厂,自然努力斗争;已经受了严重损失的几个厂,不能再冒险,却要歇一口气!我们赶快去整理,去发展组织;我们保存实力,到相当时机,我们再──」

玛金的话还没完,克佐甫就严厉地指责她道:

「你这主张就是取消了总罢工!在革命高潮的严重阶段前卑怯地退缩!你这是右倾的观点!」

「对呀!一方面破裂了总罢工的阵线,一方面又希望别的厂能够坚持,这是矛盾的!」

蔡真赶快接口说,她心里就又是「第一个主张」胜利了。

玛金的脸突然通红了,她依然坚持:

「怎麽是矛盾?事实上是可能的!冒险去干,就是自杀!」

「要是有好的办法,我们厂明天可以罢下来。不过我们人已经少了,群众很怕压迫,倘使仍旧照前天的老法子来发动,就干不起来!顶要紧是一个好的新办法!」

陈月娥眼看着玛金,也插进来说;她是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把她的意思表现成这麽一个形式。可是克佐甫和蔡真都不去注意她的话。苏伦是赞成玛金的,也了解陈月娥的意思,他就再作一次缓冲:

「月大姐这话是根据事实的!她要一个好的新办法,就是指着策略的变换;月大姐,是麽?我提出一个主张:裕华里的组织受了破坏,事实上必须整理,一夜的时候不够,再加一天,到后天再罢下来;那麽,总罢工的阵线依然能够存在!」

「不行!明天不把斗争扩大,总罢工就没有了!明天裕华要是开工,工人群众全体都要动摇了!」

蔡真激烈反对。玛金也再不能镇静了,立刻尖利地说:

「照这样说,可见这次总罢工的时机并没成熟!是盲动!是冒险!」

克佐甫的脸色立刻变了,两手在桌子上拍一记,坚决地下命令道:

「玛金!你批评到总路线,你这右倾的错误是很严重的!党要坚决地肃清这些右倾的观点!裕华厂明天不罢下来,就是破坏了总罢工,就是不执行总路线!党要严格地制裁!」

「但是事实上不过把同志送到敌人手里去,又怎麽说?」

玛金还是很坚持,脸是通红,嘴唇却变白了。克佐甫怒吼一声,拍着桌子叫道:

「我警告你,玛金!党有铁的纪律!不许任何人不执行命令!马上和月大姐回去发动明天的斗争!任何牺牲都得去干!这是命令!」

玛金低了头,不作声了。克佐甫严厉地瞅了她一眼,转脸就对蔡真和苏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