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齐东村重摇铁串铃 济南府巧设金钱套(第2/3页)

老残开了一个药方子去了,说:“倘若见效,我住三合兴店里,可以来叫我。”从此每天来往。三四天后,人也熟了,魏老留在前厅吃酒。

老残便问:“府上这种大户人家,怎会受官刑的呢?”魏老道:“金先生,你们外路人,不知道。我这女儿许配贾家大儿子,谁知去年我这女婿死了,他有个姑子,贾大妮子,同西村吴二浪子眉来眼去,早有了意思。当年说亲,是我这不懂事的女儿打破了的。谁知贾大妮子就恨我女儿入了骨髓。今年春天,贾大妮子在他姑妈家里,就同吴二浪子勾搭上了,不晓得用甚幺药,把贾家全家药死,却反到县里告了我的女儿谋害的。又遇见了千刀剐万刀剁的个姓刚的,一口咬定了,说是我家送的月饼里有砒霜。可怜我这女儿不晓得死过几回了。听说凌迟案子已经定了,好天爷有眼,抚台派了个亲戚来私访,就住在南关店里,访出我家冤枉,报了抚台。抚台立刻下了公文,叫当堂松了我们父女的刑具。没有十天,抚台又派了个白大人来。──真是青天大人!一个时辰就把我家的冤枉全洗刷净了。听说又派了甚幺人,来这里访查这案子呢。吴二浪子那个王八羔子,我们在牢里的时候,他同贾大妮子天天在一块儿。听说这案翻了,他就逃走了。”

老残道:“你们受这幺大的屈,为甚幺不告他呢?”魏老儿说:“官司是好打的吗?我告了他,他问凭据呢?‘拿奸拿双’,拿不住双,反咬一口,就受不得了。──天爷有眼,总有一天报应的!”

老残问:“这毒药究竟是甚幺?你老听人说了没有?”魏老道:“谁知道呢!因为我们家有个老妈子,他的男人叫王二,是个挑水的。那一天,贾家死人的日子,王二正在贾家挑水,看见吴二浪子到他家里去说闲话,贾家正煮面吃。王二看见吴二浪子用个小瓶往面锅里一倒就跑了。王二心里有点疑惑。后来贾家厨房里让他吃面,他就没敢吃。不到两个时辰,就吵嚷起来了。王二到底没敢告诉一个人。只他老婆知道,告诉了我女儿。及至我把王二叫来。王二又一口咬定,说:‘不知道。’再问他老婆,他老婆也不敢说了。听说他老婆回去被王二结结实实的打了一顿。你老想,这事还敢告到官吗?”

老残随着叹息了一番,当时出了魏家,找着了许亮,告知魏家所闻,叫他先把王二招呼了来。

次日,许亮同王二来了。老残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安家费,告诉他跟着做见证:“一切吃用都是我们供给,事完,还给你一百银子。”

王二初还极力抵赖,看见桌上放着二十两银子,有点相信是真,便说道:“事完,你不给我一百银子,我敢怎样?”老残说:“不妨;就把一百银子交给你,存个妥当铺子里,写个笔据给我,说‘吴某倒药水确系我亲见的,情愿作个干证。事毕,某字号存酬劳银一百两,即归我支用。两相情愿,决无虚假。’好不好呢?”

王二尚有点犹疑。许亮便出一百银子交给他,说:“我不怕你跑掉,你先拿去,何如?倘不愿意,就扯倒罢休。”王二沉吟了一晌,到底舍不得银子,就答应了。

老残取笔照样写好,令王二先取银子,然后将笔据念给他听,令他画个十字,打个手模。你想,乡下挑水的,几时见过两只大元宝呢?自然欢欢喜喜的打了手印。

许亮又告诉老残:“探听切实,吴二浪子现在省城。”老残说:“然则我们进省罢。你先找个眼线,好物色他去。”许亮答应着「是。”说:“老爷,我们省里见罢。”

次日,老残先到齐河县,把大概情形告知子谨,随即进省。赏了车夫几两银子,打发回去。当晚告知姚云翁,请他转禀宫保,并饬历城县派两个差人来,以备协同许亮。

次日晚间,许亮来禀:“已经查得。吴二浪子现同按察司街南胡同里张家土娼,叫小银子的,打得火热,白日里同些不三不四的人赌钱,夜间就住在小银子家。”

老残问道:“这小银子家还是一个人?还是有几个人?共有几间房子?你查明了没有?”许亮回道:“这家共姊妹两个,住了三间房子。西厢两间是他爹妈住的。东厢两间:一间做厨房,一间就是大门。”

老残听了,点点头,说:“此人切不可造次动手。案情太大,他断不肯轻易承认。只王二一个证据,镇不住他。”于是向许亮耳边说了一番详细办法,无非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许亮去后,姚云松来函云:“宫保酷愿一见,请明日午刻到文案处为要。”老残写了回书。次日上院,先到文案姚公书房。姚公着家人通知宫保的家人,过了一刻,请入签押房内相会。庄宫保已迎至门口,迎入屋内。老残作揖坐下。

老残说:“前次有负宫保雅惠,实因有点私事,不得不去。想宫保必能原谅。”宫保说:“前日捧读大扎,不料玉守残酷如此,实是兄弟之罪。将来总当设法。但目下不敢‘出尔反尔’,似非对君父之道。”老残说:“救民即所以报君。似乎也无所谓不可。”宫保默然。又谈了半点钟功夫,端茶告退。

却说许亮奉了老残的擘画,就到这土娼家认识了小金子,同嫖共赌,几日功夫同吴二搅得水乳交融。初起,许亮输了四五百银子给吴二浪子,都是现银。吴二浪子直拿许亮当做个老土。谁知后来渐渐的被他捞回去了,倒赢了吴二浪子七八百银子,付了一二百两现银,其余全是欠帐。

一日,吴二浪子推牌九,输给别人三百多银子,又输给许亮二百多两,带来的钱早已尽了,当场要钱,吴二浪子说:“再赌一场,一统算帐。”大家不答应,说:“你眼前输的还拿不出,若再输了,更拿不出。”吴二浪子发急道:“我家里有的是钱,从来没有赖过人的帐。银子成总了,我差人回家取去!”众人只是摇头。

许亮出来说道:“吴二哥,我想这幺办法,你几时能还?我借给你。但是我这银子,三日内有个要紧用处,你可别误了我的事。”吴二浪子急于要赌,连忙说:“万不会误的!”许亮就点了五百两票子给他,扣去自己赢的二百多两,还余二百多两。

吴二看仍不够还帐,就央告许亮道:“大哥,大哥;你再借我五百,我翻过本来立刻还你。”许亮问:“若翻不过来呢?”吴二说:“明天也一准还你。”许亮说:“口说无凭,除非你立个明天期的期票。”吴二说:“行!行!行!”当时找了笔,写了笔据,交给许亮。又点了五百两银子,还了三百多的前帐,还剩四百多银子。有钱胆就壮,说:“我上去推一庄!”见面连赢了两条,甚为得意。那知风头好,人家都缩了注子,心里一恨,那牌就倒下霉来了,越推越输,越输越气。不消半个更头,四百多银子又输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