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足音回响

早已说过医生就住在那个角落,一个奇妙的传音角落。露西一直忙于绕金线,把她的丈夫。她的父亲。她自己以及老管家兼玩伴围绕在平静幸福的生活之中,她坐在那个悠然传音的角落里的宁静的家园里,静听着岁月回响的足音。

起初,她虽然是个快乐的少妇,但有时她手头的活会渐渐地从手里滑落,双眼也暗淡下来。因为,回音中远远传来一种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东西太多地打动了她的心。飘忽不定的种种希望和疑虑,希望一种对她还尚未明了的爱,疑虑她在有生之年能否享受新的欢乐,撕扯着她的心胸。在回音中,似乎有她英年早逝的墓地里的脚步声;想到丈夫将孤独地遗留在世界上,并为她太多地伤心,种种思想的潮水涌现在眼前,如决堤之水。

这一时期过去了,她的小露西躺在她的怀里。后来,在前进的回音中,有了小女孩细小的脚步声和咿呀学语声。让这样的声音传出更响亮的回音,让在摇篮旁的年轻的母亲总能听到它们的到来。它们来了,暗淡的家园因为有孩子的笑声而明亮起来,而且孩子们的圣友,在困难中她曾将她的孩子托付给他,似乎把她的孩子抱在他的怀中,如同抱着圣子一样,给她神圣的欢乐。

一直忙着绕金线,把他们都聚拢起来,将自己劳动的亲睦之力编织进每个人的生活,并无所偏倚,露西在岁月的回音中听到的无非是友爱和令人欣慰的声音。这见于她丈夫的足音强劲而顺达;她父亲的坚定而均匀。至于普洛丝小姐的,好像一匹缰绳驯策之下的烈性的战马在花园的梧桐树下喘着粗气用前脚爬地似的!

即使这其中还有忧郁的声音,它们也既不刺耳亦不摧残人。一个小男孩,有着像她自己般的金发围绕着他憔悴的脸庞,带着灿烂的微笑说,"亲爱的爸爸和妈妈,我很难过要离开你们和我美丽的姐姐而去了;但我是被召去了,我必须要去了!"当委托给她的灵魂离开她的怀中时,濡湿年轻母亲面颊的眼泪也不完全是痛苦的。让孩子们到我这里来,不要禁止他们。他们看见天父的脸。噢,天父,保佑啊!

天使展翅的噼啪声与其他回音混合在一块,所以这些声音不全是尘世的,却有着一种天国的气息。吹过那小小坟墓的风的叹息声也和它们混在一块,而这两者露西都能听见,在一阵窃窃的私语声中,就像沉睡在沙滩上的夏天的海的呼吸,像小露西,一本正经地做着晨课或者在母亲的足凳下给洋娃娃穿衣服,用交织在她生活中的两个城市的语言唧喳学舌。

回音中很少听到锡德尼。卡尔顿真实的脚步声。一年中他最多享受五。六次不请自来的特权。他常常同以前一样默坐在他们中间,度过一个黄昏。他从来不带着酒意而来。回音中还悄悄叙述着有关他的另一件事,那是古往今来始终低诉在所有真正回响中的故事。

自古以来没有这样的男人:曾真诚爱过一个女人,当失去了她,她作了别人的妻子和孩子们的母亲,而且她的孩子们对他有着一种奇异的同情,一种天生的对怜悯的敏感,他还是对她一往情深,而且毫无怨怒,这里该隐藏着什么样的美好情感啊,没有回音能传达;但它是现在如此,从来就是如此的。卡尔顿是小露西展开胖乎乎的胳膊拥抱的第一个陌生人,而且他也一直和她保持着这种情份,直到她长大。那小男孩几乎在临死时还提起他,"可怜的卡尔顿!替我吻吻他!"斯曲里弗在法律的道路往前直闯,像在污浊的泥水中挣扎而过的一艘大汽船,把他用得着的朋友像一只拖船似地拖在后面。而这样被拖拉着的小船常常处在动荡的逆境中,往往被波涛所淹没,锡德尼便在其中过着沉沦的生活。但是不幸的是他身上的懒散和执拗使他很容易受遗弃和羞辱给他的刺激,使他过着他注定该过的生活;并且他也不再想摆脱作为狮子的走狗的境地,而那些真正的走狗无一不想为狮子升级的。斯曲里弗很富裕:已娶了个有一笔财富和三个儿子的风liu寡妇,那些儿子并无特别的出色之处,除了汤团一般的脑袋上的根根直发。

斯曲里弗先生,每个毛孔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施恩赐惠之气,走在三个绵羊般的小绅士后面,把他们赶往宁静的索荷角落,交给露西的丈夫作学生,殷勤地说:"哈罗!这是送给您的眷属的三块奶油蛋糕,达尔内!"三块奶油蛋糕遭到了婉拒,这使得斯曲里弗恼羞成怒,这怒气他后来转而使用在教导三个少爷中,教导他们提防诸如那个教书匠之流的乞丐的骄傲。他又常常在满身酒气的时候向斯曲里弗夫人吹牛达尔内夫人曾如何施计"追"他,而自己又棋高一着,幸而"没被捉住",等等。他的一些律师同事,经常出席在他烂醉和吹牛的场合,原谅他说,因为吹得次数太多,后来他自己也信以为真了,这当然是在极大冒犯基础上的变本加厉,这种恶人是足该被带到某个合适的偏僻之处吊打一顿的。

露西在那回音角静听各种回声,她有时忧心忡忡,时而嬉戏玩笑,这样直到了小女儿长到六岁。那些回声对她是何等的亲切:她孩子的足音,她亲爱的父亲的,总是那么稳健和自信,不用说她亲爱的丈夫的了。也不用说由她自己贤惠节俭操持着的和睦一家的轻轻的回声是如何的美同仙乐。更不用说那荣绕着她的一切回声对她是如何悦耳动听;多少次她的父亲对她说他觉得她结婚后待他比以前更孝敬,多少次她的丈夫对她说,她对他的爱情和帮助似乎是专一的,并问她:"我的妻,是什么样的法子使你成为我们大家的一切,好像我们只是一个人,似乎从来不曾匆匆忙忙,不曾有太多的事要做似的?"但是,远方传来了别样的回声,它在这一时期轰动了这一角落。此时正是小露西六周岁生日之际,他们开始听到那个恐怖的巨响,就如有一场大风暴席卷着法国,引起可怕的海啸。

在公元一七八九年七月中旬的一个夜晚,他们三个人都回忆起了从前一个周日的夜晚他们曾一起在同一处观看闪电。

"我还以为,"洛里先生说,推推他的棕色假发,"今晚我必须在特尔森银行过夜了。我们整整忙乎了一天,简直忙得昏了头,不知该怎么办了。现在巴黎动荡不安,财产信托一股脑儿地压到我们头上。我们在那边的顾客似乎唯恐来不及将他们的财产交给我们。有些人确有点狂乱,都急着要把财产弄到英国来。""那势头不对。"达尔内说。

"你说势头不对,我亲爱的达尔内?是的,但我们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人们是那样地不可理喻!我们特尔森银行的有些人年事已高,真的禁不起这无端的异乎寻常的折腾。""不过,"达尔内说,"你看,这天是何等的阴深和吓人。""我知道的,没错,"洛里先生赞同,极力说服自己,觉得他的好脾气变坏了,埋怨道:"折腾了一整天,我注定要变成个暴躁脾气了。莫奈特在哪儿?""他在这里,"医生应道,正在这时他走进黑暗的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