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九天

结婚当天,阳光灿烂。他们都在医生紧闭着的房门外准备着。里面,医生正与查尔斯。达尔内说话。他们已做好去教堂的准备;所谓他们就是指美丽的新娘,洛里先生和普洛丝小姐,对这桩婚事,普洛丝小姐虽然已经逐渐接受了这个不能避免的结局,心里却还念念不忘她的弟弟所罗门,要是他是新郎,即这婚事将更完美了。

"原来",洛里先生说,他对新娘赞叹不已,一直围着她转来转去,细细打量她优雅华美的服饰。"我心爱的露西,当年我把你这个小宝贝带过英吉利海峡,原来是为这一天,上帝保佑我!我当时对自己所做的事看得是如此微不足道!我真低估了我为我的朋友查尔斯先生所做的的价值!""你是无意的,"实事求是的普洛丝小姐说,"所以你怎么会知道呢?胡说!""真的吗?好,你可不要哭,"和谒的洛里先生说。

"我不哭,"普洛丝小姐说,"你才哭着呢!""我,我的普洛丝?"(说到这时,洛里先生竟敢同她说笑了。)"刚才你是在哭,我看到的,对此我并不奇怪,"普洛丝小姐说。"你送这样一套餐具是足够让人流泪的。昨晚那盆子送来之后,其中的一叉一匙没有一件不让我掉泪的,一直流到我看不到它为止。""我非常感谢,"洛里先生说,"当然,以我的名誉保证,我决无想将那些菲薄之礼让任何人看见它的意图。天啊!这是个要一个男人考虑他已失去的一切的时候。天啊。天啊!想想早该有个洛里夫人,差不多是整整五十年啊!""没那回事!"普洛丝说。

"你认为不该有洛里夫人?"那个叫洛里的绅士问。

"呸,"普洛丝接着说,"你在你的摇篮里的时候就是个光棍了。""对!"洛里先生说,微笑着理理他的小假发,"那似乎也很可能。""你放到摇篮前已注定是个光棍了。"普洛丝小姐继续说。

"那,我觉得,"洛里先生说,"老天对我太不公平,打不打光棍,我自己应该有发言权嘛!够了!现在,我亲爱的露西,"他轻轻地搂住她的腰,"我听见他们在隔壁房间里移动了。普洛丝小姐和我,作为两个事务员,却急着不失时机地想同你说几句你想听的话。我亲爱的,你把你的好父亲托付给一如你自己热诚亲切的人手里吧;他会得到无微不至的照顾;在接下去的两周时间里,你们在华维克县一带时,甚至特尔森银行的事务也要对他退让一步的(相对说),两周过后,当他来会合你和你亲爱的丈夫一同去威尔斯作两个星期的旅行时,我们把他交还给你,你准会说那时他处于身心最健康快乐的状态。现在我听到里面有脚步声了,在另一个人到来要求他祝福前,让我用一个旧式的单身汉礼吻别我亲爱的姑娘。"一时,他捧着那张娇美的脸,看着早已铭记在心的那个额头的表情,然后把那头闪亮的金发靠在他小巧的棕色假发上,那情意真挚而温雅,如果那是老式的,该和亚当一样的老了。

医生的房门开了,他与查尔斯。达尔内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是如此的苍白,两人进屋时根本不是,以至不见一丝血色。但是,他仍旧镇静不变,只有洛里先生敏锐的目光察觉到某些阴影。惘然恐惧的老毛病刚刚袭击过他,如同一股寒流穿透全身。

他将手臂伸向他的女儿,挽着她下楼,送上洛里先生特意雇来的马车。其他人坐在后面的车上,不久,到了一个附近的教堂,那里没有陌生人前来观看。查尔斯。达尔内和露西。莫奈特幸福地结了婚。

婚礼结束后,一小群人微笑的脸上闪出感动的泪光,一些灿烂的钻石也在新娘的手上熠熠闪亮。那些钻石是洛里先生刚刚从其中一只隐秘的匣子里取出来的。他们回家吃早餐。一切如意,一直到那个曾在巴黎顶楼上与可怜的修鞋匠的白发混合在一起的金发又在早晨的阳光中与它混合时,他们才在门口道别。

这是难舍难分的别离,虽然为时不长。但是她的父亲安慰着她,最后轻轻地把自己从她的拥抱中解脱出来,说道,"查尔斯,带她走吧!她是你的!"她激动的手伸出在窗外,频频向他们摆动,她走了。

这一角因为偏僻,悠闲和好奇者罕至,加上行李简单,只有医生,洛里先生和普洛丝小姐留了下来。直到他们转回客厅的迎人乘凉处时,洛里先生觉察到医生发生了大变化;似乎举在那里的那条金胳膊打了他一顿似的。

显然,他在极力压抑,而一旦压抑的情况过去,他很可能发生剧烈的反应。但是他那副惊慌失神的旧样子使洛里先生大为棘手;他们上楼时他那副神情恍惚地抱头踉跄闯进自己房间的模样,使洛里先生想起了酒店老板以及那次星夜的奔驰。

"我想,"他焦急地想了想后,低声地对普洛丝小姐说,"我想现在我们最好别跟他讲话,也绝对不要打扰他。我必须到特尔森银行走一走,我马上去马上回来。然后,我们骑车把他带到乡下去,在那里吃饭,一切会好的。"对于洛里先生,到特尔森银行里转转倒容易,可转到外面来就困难了。他在那里耽搁了整整两个小时,他回来的时候,没向仆人问一句话,便直接上了那个破旧的楼梯。正要走进医生的房间时,一阵低低的敲击声不由把他怔住了。

"上帝啊!"他大惊失色,说道:"怎么回事?"普洛丝小姐神色慌张地来到他面前,靠着他的耳朵说:"天啊,天啊,全都完了!"她哭了,捧着双手。"怎么告诉小金虫呢?他认不出我,而且做起了鞋。"洛里先生极力安慰她,然后自己走进了医生的房间,凳子朝着灯光放着,像他以前看到鞋匠工作时一样。他低着头,正忙着。

"莫奈特医生,我亲爱的朋友,莫奈特医生!"医生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半疑惑半恼怒地,然后又低头干活了。

他已将外套和背心脱掉,衬衫也在领口处敞开了,如同以前干活时一样,甚至那副枯槁憔悴的脸色也复原了,他埋头干着,毫不耐烦地,似乎觉得别人打搅了他了。

洛里先生看了看他手中的活,发觉是从前一只旧式鞋子。他捡起放在他身边的另一只鞋问他这是什么?

"一位小姐的步行鞋,"他轻声地嘀咕,头也不抬,"它早该做完了。别动它。""但是,莫奈特医生,看看我!"他服从了,显出一副机械顺从的老样子,手头的活计却没停下来。

"您认识我吗?我亲爱的朋友?多想想,这可不是您干的活。想想,亲爱的朋友!"什么也不能使他开口说。他有时抬起头看你一眼。但是,怎么劝说也不能从他嘴里掏出一句话。他默默地做呀,做呀,做呀,对他讲的话如同落在了无回音的墙壁上或者空中。洛里先生能发现的唯一的一丝希望是他有时偷偷地抬头看看,那时,似乎有一种淡淡的好奇和迷茫的表情,似乎他正努力调解他心头的疑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