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位雅士

他丝毫没怀疑自己在这个案子中的优势,甚至已清楚地预见到了那个判决。根据具体实在的理由,唯一值得考虑的理由,跟陪审官争辩,这是件曲直分明的案子,没有任何遗漏。他将自己传来作原告,无人能驳倒他确切的证据,被告律师已放弃了他的诉状,陪审官甚至不加思索。经过一番自审,主审斯曲里弗心满意足,觉得再没比这个案子明白的了。

于是,斯曲里弗先生在度长假前正式提出了请莫奈特小姐去伏克斯合花园的邀请;不成功,又约她到拉尼莱去;那也莫名其妙地失败了。这使他不得不亲自到索荷去宣布他崇高的心愿。

于是,斯曲里弗先生从圣堂街兴冲冲地一路赶向索荷,脑海里绽放着长假里绮丽的梦想。当他还在圣堂街旁的圣顿斯坦那儿顺着人行道,一路排挤着所有较弱的行人,向他的充满光明前程的索荷挺进时,看到他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何等稳健和强大。

他经过特尔森银行,因为那里他有存款并知道洛里先生是莫奈特家的好友,脑海里闪过进去把索荷的好事泄露给洛里先生的念头。于是,他推开吱咯作响的门,跑下两级台阶,闯过老出纳员,撞进满屋霉臭的密室。那里洛里先生正坐在大帐簿前,检查清理帐目。正对着他的窗子上的那些垂直的铁格子,它们似乎也是个帐目表,在这种云雾之中的一切好象都是数目了。

"哈罗!"斯曲里弗先生说,"你好吗?我希望万事吉祥!"斯曲里弗的一个伟大特点就是他无论在什么地方或空间,都显得伟大。在特尔森银行,他显得如此伟大以致于那些远远坐在角落的老出纳员们带着抗议性的目光向他看,似乎是他把他们挤到墙角里去的。那银行行长刚在庄严地用远景透视法浏览报纸,此刻极为不愉快地低下了头。似乎斯曲里弗的头已撞到了他尽职的内衣背心。

洛里先生小心谨慎,他用能在不同情况下惯用的模式化语气说,"您好吗,斯曲里弗先生?您好吗,先生?"并且和他握手。他握手的特征在业务繁忙时总是显现出特尔森银行的上下职员和顾客的握手特色。他以一种忘我的样子握手,似乎他在为特尔森银行握手。

"我能为您效劳吗,斯曲里弗先生?"洛里先生一副做生意的样子。

"不,谢谢您,我来私访您,洛里先生;我过来跟你说几句私心话。""噢,是吗!"洛里先生将耳朵凑过去,同时他的眼睛游移到远处的行长。

"我将去。"斯曲里弗先生说,双手亲密地靠到写字桌上:这桌子虽是大一倍的双人桌,但对于他好像不够一半大似的:"我将亲自去向您那位招人喜欢的小朋友,莫奈特小姐求婚,洛里先生。""噢,我的天!"洛里先生喊道,摸摸他的下巴,惊讶地审视他的来客。

"我的天,先生?"斯曲里弗重复道,身子往后移了一下,"您的天,先生?您什么意思,洛里先生?""我的意思,"生意人答道,"是,当然,友好和赞赏,而且对您表示最大的信任,还有,总之,我的意思是您所希望得到的。不过,说实在的,您知道,斯曲里弗先生,"洛里先生顿了一下,极其古怪地向他摇摇头,自言自语说:"你知道你真是太过份了。""这!"斯曲里弗说,用他横蛮的手掌拍着桌子,眼睛睁得滚圆,长呼口气,"绞死我,我也不懂您的意思,洛里先生!"洛里先生整整耳边的假发,似乎在调整对付他的办法,他咬着鹅毛笔的羽毛。

"见鬼,,先生!"斯曲里弗说,目光咄咄逼人,"难道我不够资格吗?""噢,不,当然够,您够资格!"洛里先生说,"说到资格,您够资格。""那是我不够兴隆?"斯曲里弗问。

"噢,要说兴隆,您是够兴隆的。"洛里先生答道。

"不够上进?"

"说到上进,您知道,"洛里先生说,欣喜自己再能作一个肯定,"没有人能怀疑这点。""那您到底什么意思,洛里先生?"斯曲里弗质问,显然有些垂头丧气。

"好!我,您现在要到那里去吗?"洛里先生问道。

"立刻就去!"斯曲里弗说道,一拳头打在台子上。

"如果我是您,我不会去。""为什么?"斯曲里弗说,"现在,我要问您。"象法庭辩论时地对他摇着食指,"您是个生意人,应该讲道理。说说您的理由,为什么您会不去?""因为,"洛里先生说,"我不会做没有足够的理由证明能成功的事。""见鬼!"斯曲里弗喊道,"可这事倒是重要。"洛里先生看看远处的行长,又看看发火的斯曲里弗。

"你是个生意人,一个上年纪的人,在银行里干了这么多年,"斯曲里弗说,"居然会在承认我必胜的三个理由后却说我没有理由,有头脑的人会说这种话!"斯曲里弗先生提到头脑,好像是说,如果他说过的话是不加思索就说出来的,那就毫不足怪了。

"我所谓成功是说追求那位小姐的成功;我所谓使成功成为可能的理由是说可保障那位小姐赞成的种种理由。那位小姐,我的好先生。"洛里先生说,温和地指指斯曲里弗的胳膊,"那位小姐,那位小姐超乎这一切之上。""那么您是想告诉我,洛里先生。"斯曲里弗说,把手肘摆成方形,"据您的高见,在说的小姐是个装腔作势的傻瓜?""不是这样,我想告诉您,斯曲里弗先生,"洛里说,红着脸,"我不想从任何嘴巴里听见对那位小姐说不恭敬的话;如果我知道有谁,但愿没有这么的人,志趣这样粗俗,脾气这样暴躁以至不能自控,在这桌子上对那位小姐说不敬的话,那么甚而特尔森银行也不能阻止我当面斥责他。"这下轮到他发怒了,而那发怒时控制语调的必要使斯曲里弗的血管处于危险状态!洛里先生的血脉,尽管平日里惯于平静,此刻也轮到处于情况并不算好的状态。

"那就是我想告诉您的,先生,"洛里先生说,"请您别搞错了。"斯曲里弗咬了一会儿指头后,站起来,发出一种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或许使他牙齿发疼,他打破难堪的沉寂,说道:"这对我可真是新鲜事,洛里先生,您劝告我别去索荷献出我自己,我自己,皇家律师斯曲里弗么?""您要我的劝告吗?斯曲里弗先生?""是的,我要。""很好,那我已给您了,并且您也正确无误地重复过了。""现在我能说的不过是,"斯曲里弗苦笑了一下,"这个,哈,哈!,打乱了过去,现在和将来的一切。""那么请您原谅我,"洛里先生继续道,"按道理说我一个生意人,我对此一无所知。但是作为一个老人,曾经抱过莫奈特小姐,又是莫奈特父女俩信任的朋友,而且对他们俩都怀有敬爱之情,我才开口说了。想清楚,这次交谈可不是我自找来的。现在,您认为我或许不对吗?""哪会呢!"斯曲里弗说,嘘了口气,"我不该找第三者商量;我只是自己拿主意。我认为自己在某些方面理智行事,您却认为我是个装腔作势,没有头脑的傻瓜。这对我很新鲜,但您是对的,我敢说。""我认为自己,斯曲里弗先生,我为自己表白吧。抱歉,先生,"洛里先生说,脸又唰地红了,"我不愿,甚至不愿在特尔森银行前,也不愿任何人为我表白我的意思。""这!我请求您的原谅!"斯曲里弗说。